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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婚後莊建非的興趣明顯地消退了。

  這個月經期過了十天,莊建非毫無覺察。當超過二十天時,吉玲幾乎可以肯定自己懷孕了。

  吵架那天清晨吉玲情緒倒是挺好。她想給莊建非一個意外的驚喜。她留了晨尿,準備送醫院化驗。她把瓶子放在莊建非拿手紙的附近。他既是醫生又是丈夫,他會明白的。莊建非在廁所呆了一支煙的工夫,出來滿臉喜色,說:「今天是個好日子,晚上回來我要好好地高興高興。」

  結果晚上他一進門就看鐘,說:「六點五十分開始現場直播。」

  原來他從早到晚都是為尤伯杯女子羽毛球賽欣喜若狂。

  所以吉玲不罵人拿什麼解恨?莊建非從不吐一個髒字,他們莊家全都使用文雅的語言,這倒使吉玲的罵人話又獲得了另一種功效,即報復。歸根到底,法律明確規定吉玲是莊家的人了。莊家的文雅似乎不那麼純粹了。

  ***

  這一切都與吉玲的人生設計相去太遠。

  她設計弄一份比較合意的工作,好好地幹活,討領導和同事們喜歡,爭取多拿點獎金。

  她設計找個社會地位較高的丈夫,你恩我愛,生個兒子,兩人一心一意過日子。

  她設計節假日和星期天輪番去兩邊的父母家,與兩邊的父母都親親熱熱,共享天倫之樂。

  這!就這麼簡單實在。為此,她寧願負起全部的家務擔子,實際上她已經做了。可莊建非把她不當一回事。

  這次如果莊建非不按條件行事,執迷不悟,她就和他離婚。吉玲的母親一聽離婚就變了臉。

  「胡說,死丫頭,離婚是不能隨便說的!」

  吉玲可不認為離婚有母親說得那麼嚴重。兩人過不到一塊兒就離,離了趁年輕再找可意的人。不管別人怎麼議論,怎麼勸解,吉玲自有她的主意。不把她當一回事的男人,即便是皇親國戚、海外富翁她也不稀罕。花樓街長大的姑娘,自小靠自己爭得一口好吃的、一件好衣裳。聽過去的妓女講過去,聽哥哥姐姐講文化革命、上山下鄉,看中今古外的各種電影,看當前漫天流行的時裝和新觀念,人生故事她見得多了!

  母親對付莊建非固然兇狠老辣,但回過頭對吉玲又說了莊建非的無數好話。勸吉玲回家。說什麼吉玲配莊建非的確是高攀了,不要人心不知足,做了皇帝想外國。老話說得是,好女不嫁二夫。

  只有章大姐是唯一可以商量、可以信賴的人。她不僅是吉玲的密友,而且是新華書店的工會主席兼女工委員,男女之間的事處理得夠多的了。她一貫主張對男人要留一著殺手鐧。所以,她們把吉玲懷孕的事瞞得密不透風,以便在關鍵時刻給莊家以沉重打擊。

  下次莊建非再來由吉玲出面見他,若他表現不行,章大姐便陪吉玲去醫院找莊建非的領導要求離婚。由章大姐開介紹信,以組織的名義出面。

  吉玲現在專等著莊建非來了。

  莊建非又來了。這次岳父岳母都在堂屋裡。岳母還是那身油膩的衣裳,叼著香煙,洗著撲克牌。岳父蝦米一般佝僂在一隻小竹椅上,醉醺醺地捧著他的茶杯。

  「您們都在家。」莊建非說。

  沒人應。

  「我是來看吉玲的。」

  沒人應。

  「吉玲今天不出來我就不走了。」

  岳母說,「你知道吉玲回去的條件。」

  「我還是認為我們夫妻之間的事最好不要影響父母。」

  「已經影響我們了。」岳父說。「我說句直爽話,你父母是太瞧不起人了。花樓街有什麼讓人小看的?沒有它就沒有漢口。你想想,花樓街四周是些什麼地方?全市最老最大的金銀首飾店,海內外聞名的四季美湯包館,海關鐘摟、租界、汪玉霞食品店——」

  吉玲的出現截斷了她父親的話。

  她站在昏暗狹窄的樓梯上,穿著一件針織長睡裙,頭髮披肩,踩一雙鮮紅閃亮的珠光拖鞋。莊建非仿佛見到了一顆星星。

  吉玲冷淡地說:「你上來吧。」

  一上樓莊建非就想擁抱妻子,吉玲躲閃開了。「你是來解決問題的。」她說。

  「對了。」莊建非一語雙關道,「我的問題可多了。」

  他抱住了她,不由分說親了幾口就滾到了床上。他火熱地說:「快讓我解決解決。」

  吉玲可不願就這樣一了百了。況且莊建非太猛烈了,她生怕腹中的胎兒受不住。

  「我病了!」她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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