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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四


  §二十七

  終南山腳下的小院子,的確很有味道,尤其是生活氣息逼人,但憶秦娥卻是越來越不能忍受那種幾乎與世隔絕的生活了。尤其是不能忍受與唱戲隔絕的生活。不練功,不排戲,不演出,她就覺得活著很是乏味。而石懷玉的生活習慣,就是晚上能整夜折騰,白天朝死裡睡。等她早上好不容易爬起來,坐一小時車去上班,基本就十點多了。別人等不及,早罵罵咧咧地走了。她一人也排不起戲來。說練功,卻是四肢乏力,再沒了強度、力度。練也就是過過趟而已。她甚至感到,自己的胳膊腿,在一天天僵硬起來。柔性、韌性都隨著活動的減少,而大不如前了。最關鍵的是,兩個孩子的生活節奏,也讓她給徹底打亂了。

  先說宋雨。

  這孩子被她從農村帶回來後,就先跟娘發生了摩擦。娘說怎麼要個女娃子。即使收養,也是該收養個男娃的。她說女娃子就是個賠錢貨,養大了,總得讓人家出嫁吧。出嫁你還得給人家置辦陪嫁,不是賠錢貨又是啥?憶秦娥就不高興,說:「我也是個女娃子,要你養活,要你陪嫁了嗎?」一句話,把娘謅得還沒話說了。想了半天,娘說:「世上又有幾個我女兒這樣的人才呢。你舅都說了,你是五百年才出一個的唱戲天才。你舅還說這話是林彪說的。」憶秦娥就笑了,說:「你們就覺得自家的人能行,誰又敢保證這個女孩子就不行呢?你不想養活我了,早早把我送去學唱戲,給人家當了燒火丫頭。這孩子也是個燒火丫頭,人家就為啥不行了呢?」娘說:「那要看祖墳山埋的是不是正穴。要埋的不是正經地方,九歲在灶門洞燒火,九十歲還得給人家擔水劈柴呢。看娃長得那副雞骨頭馬撒(頭)的樣子,恐怕也成不了啥氣候。」可這孩子在家住了幾天,她娘又喜歡上了。說娃眼見生勤,腿快嘴甜的,是個好娃娃。並且劉憶也很喜歡,兩人還玩鬧得熱火朝天的。劉憶還多學了一個「唯唯(妹妹)」的稱呼,樂呵呵地,一天喊到晚,還老攆著要抱「唯唯」。她娘就悄悄對著她的耳朵說:「不定還給我孫子養了個媳婦呢。」憶秦娥就把臉一變說:「娘,你怎麼能這樣想呢?」隨後,憶秦娥就安排宋雨上學了。上學的事,都是派出所喬所長一手給辦的。可宋雨上學成績有點跟不上。並且說話地方口音很重,老被同學嘲笑,就漸漸厭起學來。直到有一天,憶秦娥突然發現,孩子在偷偷學她練功。並且把腿和腰,已經練得有些軟度了。連「臥魚」都能下去了。她就問:「雨,你這是幹啥呢?」宋雨也是拿手背擋住了嘴,半天不說話。她就說:「玩一玩可以,但你還是要好好上學,知道不?學戲很苦。媽媽的苦,是沒辦法給你說的。媽媽要你,就是想讓你好好念書。媽媽希望咱家,能有個把書念得很好的孩子,懂不懂。」宋雨沒有說話,只用嘴啃著手背。但她也沒有表示反對,還是去了學校。

  憶秦娥把宋雨從農村要回來後,也曾覺得自己有點心血來潮。怎麼就把人家這麼大個活人,給生生要來了呢。當時她真的沒想過別的,就為這孩子是個燒火丫頭。燒火丫頭這幾個字,太要她的命,太撞擊她的心靈了。在那一瞬間,她甚至突然產生了一個想法,要徹底改變這孩子的命運。因為在自己當年被弄去燒火時,是多麼希望從天上降下一個神仙來,幫她一把,讓她別去廚房做飯了呀!哪怕叫她回去放羊都行。可那時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但現在,她是有這個能力,來改變一個燒火丫頭的命運了。可當把宋雨真的弄回西京後,她又覺得,自己當時是不是太衝動了一點。養一個人,是一件多麼不容易的事呀!不僅僅是供吃供穿的問題。那無非是自己多出去走幾趟穴,多掙點外快而已。單是讓孩子上學這件事,就已經夠讓她操心勞神了。這孩子幾乎是天生地念不進書。她還尋情鑽眼,把宋雨送進了交大附小。可宋雨的學習成績,很快就讓學校把她弄去開了幾次會,談了幾回話。說這孩子在課堂上就是個「白盯」。所謂「白盯」,就是看著上課是把老師死盯著的,結果一問三不知。問得急了,她就用手指頭摳鼻子窟窿,用手背捂住嘴。咋批評咋問話她都不搭腔。老師甚至還疑惑說,這孩子智力是不是有問題?憶秦娥臉一紅,很是不高興地說:「孩子智力健全。只是才從農村來,不適應。得有個過程。」可幾個月過去了,宋雨還是讓老師彆扭著。讓她也揪心著,難堪著。尤其是她跟石懷玉結婚以後,一下住得遠了,宋雨的上學問題,就更是成了一樁事了。

  劉憶雖然接到身邊了,可石懷玉卻有些不待見。他倒不是不待見孩子的癡傻、殘疾。而是嫌孩子太鬧騰,整夜整夜興奮得不睡覺,影響了他的「好事」。他就老提議,還是把孩子送回姥姥那兒去。一回兩回,她只是笑笑算了。說得多了,她心裡自是不舒服起來。尤其是有一天,石懷玉竟然偷偷給劉憶吃了五顆安眠藥,讓孩子美美睡了一天一夜,讓她就跟石懷玉徹底鬧翻了。

  那是一個星期天,團上倒也沒排戲。他們起床時,已是快中午時分了。那天天氣特別好,太陽金黃金黃的。要是放在市區,不開空調,都是沒法在房裡待的。可在這裡,山風吹得涼颼颼的,舒服極了。尤其是在院子的葡萄架下,簡直給人一種洞天福地的神仙感覺。劉憶鬧騰了半晚上,後半夜才睡下。她是覺得好些天沒有正經練功,身上哪兒都僵著勁,就起來在院子裡活動起來。一陣腿腳踢得累了,她一屁股坐在葡萄架下的石凳上,還是「臥魚」的身姿。石懷玉突然從臥室的窗戶裡,光著毛身子探出頭來一看,竟然激動得從窗戶裡,張飛一般跳將出來。他大喝一聲,說創作靈感來了,要畫畫。他還老鷹抓雞般地一把將她抱起來,放到秋千架上,一邊推著她蕩秋千,一邊說:「乖,能不能跟你商量個事?」說著就愣親起她的脖根、耳朵、眼睛、鼻樑來。

  「討厭,毛乎乎的。什麼事?」

  「能不能讓我創作一幅作品。」

  「給你當模特兒?」

  「是的,乖。」

  「那我有個條件,我可以給你做模特兒,但你能不能讓我只週六過來,平常就睡在家裡?我要上班,要排戲。」

  「你就愛跟我講條件。先答應了我好不好?」

  「那你必須先答應我。」

  「好好,答應你。來來來,讓我給乖乖收拾打扮起來。」石懷玉說著,就開始剝她的衣服。

  「你幹嗎呢?」

  「來來來,先臥在這兒,讓我慢慢給你擺姿勢。」說著,他又把她抱到了石凳上。他一邊親著她的高鼻樑,一邊又脫起她的練功短褲來。

  她一把將短褲拉住:「你瘋了,這是院子。」

  「院子沒人來,大門也關著。這個世界就你我二人。」

  「胡說,還有孩子呢。」

  「孩子睡著呢。」

  「也該醒了。我還要給他做早點呢。」

  「不急不急,我這陣兒創作欲望正強烈,咱們趕快動起來。」說著,他還要脫。

  憶秦娥就一骨碌從石凳上爬起來說:「你要畫什麼?」

  「陽光。綠葉。藤蘿。葡萄。荼架。多少鮮活的生命包裹著你呀!我在秦嶺很多年,都沒有感受到如此強烈的審美愉悅與衝動了。乖,就讓我好好創作一幅作品吧。」

  「那你畫吧。」

  石懷玉又脫起她的衣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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