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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七


  §四十九

  這次下鄉,憶秦娥沒有讓劉紅兵去。一來,是不喜歡他在團上的張揚。就好像他是團長似的,啥都愛拿主意,愛拍板。愛越過封導、業務科、辦公室,直接「定秤」。團上已經有人叫他「大掌櫃」了。二來是他愛朝「花枝招展」「蜂飛蝶舞」的地方紮。愛幫女娃提行李;愛幫人家上車下車;愛鑽到人家集體宿舍打牌;愛擠到人家一堆吃飯;尤其是愛幫人家整理衣服、鞋帽啥的。誰的服裝腰帶沒系好、耳環有點偏,他都能一眼看出來。並且是要親自動手,幫人家朝好裡捯飭的。有好幾個愛情地位不鞏固的男生,已經給她這個團領導撇過涼腔了,說紅兵哥是賈寶玉一枚。有的還偷偷糾正說,不是賈寶玉一枚,是豬悟能一頭。氣得她也罵過劉紅兵,說你腦子進水了,一天盡朝女人窩裡鑽呢。誰知劉紅兵這個二皮臉說:「我是幫你密切聯繫群眾哩。」

  「聯繫群眾,咋全聯繫的是女的?」

  「男的也聯繫呀,可他們湊到一起就要喝酒、打牌、賭博,憶團座不是不讓嗎?」

  「你不是整天也鑽到女人堆裡打牌嗎?」

  「可她們不帶水,不贏錢,只給臉上貼紙條麼。」

  「所以你就見天給死皮臉上貼幾十個白條子,演《諸葛亮弔孝》呢。丟人不?」

  「哎,也是逗她們開心哩。開了心,不就更願意給你打下手、跑龍套、當臣民了嗎?」

  憶秦娥咋都說不過他。這事好像也沒辦法朝細裡說。不過,她倒也沒發現什麼大不了的事。對於自己的男人,憶秦娥自信還是沒有到失控的程度。尤其是他對她唱戲、美貌、身體的那份稀罕,她覺得,還不至於讓他節外生髮出什麼荒唐的枝丫來。加之演出任務重,見天累得咽腸氣斷的,好像對這樣風裡來霧裡去的事,也就有些麻木了。

  最關鍵的是,這次回北山過年,他爸他媽當著她的面,把劉紅兵罵了個狗血噴頭。一股腦兒給他扣了「閒人」「混混」「街皮」「二流子」「橡皮臉」等十幾頂帽子。說他年過三十的人了,要文憑沒文憑,要地位沒地位,到現在還是辦事處一個沒名堂的小科長。叫劉科長,帶個長字也就是好聽。說穿了,還不就是陪吃陪喝陪逛陪賭陪跳舞的二混子。看混到哪一天為止?他媽還說:「這下你爸也退了,連鸚鵡都跑了,還別說跟前的人了。誰也指望不住了。混得好,混得歹,都全靠你自己了。你爸為你的事,這幾天還在找人說話。看那點餘威,還起不起作用。他是想讓你在辦事處,先弄個副處級,然後再找人脈,朝正經地方安插呢。你總不能在辦事處混一輩子吧?過了而立之年,是得考慮自己往起站的時候了。秦娥也不要拖紅兵的後腿,讓他一天到晚都卷到劇團裡,算咋回事?就包括秦娥你,唱戲是有名氣,可也不能一輩子都唱了戲吧。有了孩子,紅兵再弄個一官半職,你就得想辦法退出來,把紅兵招呼好。哪怕學學打字什麼的也行嘛。將來能安排到紅兵一塊兒,我看當個打字員也挺好嘛。」憶秦娥就再懶得聽了。她從來都沒覺得這個婆婆的話中聽過。好在,她從來也沒想著要跟他們在一起過日子。不過,她也拿定了主意,以後是堅決不能讓劉紅兵再隨團外出了。至於他能不能拿上什麼副處級,憶秦娥也不懂那是什麼玩意兒,反正都是他自己的事了。決不能讓他爸媽認為,都是她拖了後腿,耽誤他們寶貝兒子的美好前程了。

  劉紅兵還跟憶秦娥鬧了一場,說他就不愛什麼副處正處的,嫌「太捆人」。還說那都是身外之物。他爸都副專員了,說下不也就一夜下來了。人下來了,連鳥都跑了,何苦要受那份罪呢?他說他就愛戲、愛玩、愛逛、愛人多、愛老婆。可憶秦娥還是堅決沒讓他去,說她擔不起那個賴名譽。說心裡話,她覺得劉紅兵一月拿了辦事處的工資,也該給人家幹點事了。

  下鄉一去就是九十多天,演了一百七十多場戲。光憶秦娥就演了一百三十多場。中途,劉紅兵到底沒忍住,還去看過一次。可待了幾天,她就逼他回去了。直演到「五一」前夕,大家實在撐不住了,她才帶著二團回西京的。

  他們的行蹤,其實劉紅兵一直都掌握著。就在他們回去的前一天晚上,劉紅兵還給團上要好的朋友發過呼機,問大部隊什麼時候回來。那個朋友回答說是第二天下午五點左右到家。誰知,那天晚上的戲,因突然下大暴雨而取消了。大家就鬧著要連夜回。誰不是歸心似箭呢。封導和憶秦娥就商量著連夜返回了。

  車到省秦院子的時候,是淩晨四點左右。憶秦娥雖然累得有些站立不穩,可回家的興奮,還是讓她在上新樓的樓梯時,加快了腳步。

  她沒有敲門,她想著是要給劉紅兵一個驚喜的。她甚至想著劉紅兵這個賴皮,要是進門就糾纏自己怎麼辦。儘管累成這樣,恐怕還是得滿足他一下。畢竟有成百天沒在一起了。想著想著,她甚至還有了點久別新婚的衝動。可當她扭開鎖,輕輕推開門時,立馬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一個赤身裸體的女人,與一絲不掛的劉紅兵,是像兩條蛇一樣扭結在一起睡著。大概是太困乏了,竟然連開門走進來了女主人的嚴峻事實,都渾然不覺。

  地板上鋪的被子、單子,已被揉搓得像是生死搏鬥過的戰場。褲頭、連體襪、乳罩、裙子,撒得滿地都是。沙發也都被搏鬥者攻擊得離開了原來的位置。用過的避孕套,也是屍橫遍野地耷拉在地鋪的周邊地帶。

  也許是一種條件反射,劉紅兵突然睜開了眼睛:「啊,不……不是說明天下午……五點……才回來嗎……」

  他大概做夢都沒想到,情報會發生這麼大的誤差。

  只聽鐵門「嘭」的一聲響,憶秦娥已經轉身走出家門了。

  憶秦娥也聽說過劉紅兵是花花公子,可以她對男女之情的經驗判斷,一個人,對自己是那樣的鍾愛、稀罕、黏糊、嬌寵,又怎麼能跟另一個女人幹這種勾當呢?從現場看,那種瘋狂,讓憶秦娥感到陣陣戰慄,也感到陣陣噁心。就在這套新房裡,她第一次走進去的時候,劉紅兵就曾瘋狂得如雷如電過。他們把家正式搬進去那天晚上,發現沙發床腳與地板,是有巨大摩擦聲響的。劉紅兵也是把被子和她一起,抱到了客廳中間,擺開了另一個同今晚一樣的戰場。但這樣的戰場,每每因她的疲乏、勞累、冷淡、不感興趣,而使戰火常常驟然熄滅,炮啞煙消。她不敢想十五歲遭廖耀輝猥褻的場面。可每臨這事,她又條件反射般地要想到肥頭大耳的廖耀輝。想到他那白花花的、刮淨了豬毛一般的大肚皮,以及毫無血色、像澇池髒水浸泡過的肥屁股。真是噁心透了。這樣的場面一旦出現,男女之間的那點歡情,立即就變得不潔、不美、不快,甚至是淫邪、放蕩、醜惡起來。她難以想像,劉紅兵為什麼對這號事屢有興致,樂此不疲。雖然對劉紅兵這個人,一開始,她也並不滿意。可陰差陽錯、三來四回的,一旦結婚,她也就認命、認理、認情、認夫了。她想著這一輩子,也就是這麼回事了,既然捆綁到一起,那就是夫妻命了。可沒想到,在她真的接納並常常有點思念這個丈夫時,卻突然遭到一記重錘,一下把自己叩擊到了崩潰的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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