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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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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劉紅兵回到西京,獨自一人,更是如魚得水,玩得幾天都不落屋。那真叫個昏天黑地,醉生夢死。可就在他玩得正得意的時候,有一天,他媽來電話說,他爸年齡到了,從副專員的位置上退下來了。他媽的意思是,讓他今年無論如何給憶秦娥做做工作,讓帶著孫子,回北山陪他爸過個年。說他爸心情不好得很。劉紅兵這幾年在西京浪蕩得,都忘了他爸已是要退休的人了。怎麼還有這一說,不是級別高的幹部都不退嗎? 即將到過年的時候了,憶秦娥才帶團演出回來。劉紅兵提前一天,也從九岩溝接回了孩子。他就跟憶秦娥商量著,想回北山過年。開始憶秦娥堅決不答應。當他說出他爸已經退休,最近心情特別不好的話來,憶秦娥才同意回去的。 自結婚後,憶秦娥只回去過一次,那是過中秋節。她能感覺到,劉紅兵他媽心中只有她的寶貝兒子。而他爸心中,只有官場、官話、官腔。整個中秋節,基本都在家裡接待人,跟走馬燈似的停不下。只有晚上很晚了,才跟她拉過幾句話。先問她為啥不演些鼓勵發家致富的戲。又說現在通商貿、修公路、開礦山、搞城建,熱火朝天的場面多了去了,為啥不演、不宣傳?整天就演個白娘子、楊排風,還有女鬼怨啥的,跟時代有什麼關係?她也回答不上來。反正從他的話裡,壓根兒就聽不出對她事業的尊重。這讓她很不舒服。只勉強待了兩天,她就鬧著回西京了。她本來是不打算再回北山去的,可劉紅兵既然把話說到這份上,說他爸可能連年都過不好,她也就答應回去了。 回到家的那天,已經是臘月二十九了。他爸正在發脾氣,也不知說誰,反正氣得手都有些發抖:「人走茶涼,人走茶涼啊!連這樣的老實人,都耍起花子來了,拜年還繞著咱家走呢。你看看他,貓著熊腰,張著河馬一樣的大嘴,朝人家新貴院子鑽的那賊式子。看來在位時,這些人表現出的貼心可靠、忠誠老實,都是假的,統統都他媽是假的。」劉紅兵他媽見他們回來,急忙把他爸的話阻擋了。他爸雖然不罵了,可心思好像還在別處,就連逗孫子,也顯得有點魂不守舍。逗著逗著,他爸又扯到了憶秦娥完全不知道的事上:「哎,你看看這些人,行署幼兒園,不也是在我手上撥錢翻建的麼。他們的娃娃都舒舒服服地進去了,我孫子又不上它。那個園長叫什麼梅來著?拜年都不來了。這快的,吃水把打井人就忘了。」 就在這時,憶秦娥身後的半空中,突然發出了同樣的聲音:「吃水把打井人忘啦!」嚇了憶秦娥一跳。她急忙扭頭一看,是一隻鸚鵡。 「天哪,它咋學得這神的?」憶秦娥有些震驚。她聽說過鸚鵡能學人說話,可還從來沒見過,把話學得這真這像的鸚鵡呢。 「這算啥,你爸還有一隻鸚鵡,才厲害呢。還能唱歌。那陣兒放《渴望》,電視機一打開,它就先唱上『悠悠歲月,欲說當年好困惑』了。」 「那只鸚鵡呢?」憶秦娥急忙問。 他爸就一屁股癱在沙發上,唉聲歎氣的,直沖他媽擺手說:「還說啥,還說啥。你咋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呢?」 大家就都不說話了。 事後,憶秦娥還在操心著那只鸚鵡。她是想儘快找到,好給兒子唱歌玩呢。他媽才悄悄告訴她和劉紅兵說:「跑了。你說怪不怪,就在你爸退休的那天下午,那只鸚鵡給跑了。兩隻都是別人送的,人家調養得可好了,名字也起得合你爸的心意:一隻叫『兩袖』,一隻叫『清風』。在家都養好久了。你爸每天下班回來,鸚鵡老遠就喊叫:『兩袖清風回來啦!』『兩袖清風回來啦!』你爸聽著可高興了,直撩撥它們說:大聲些,再大聲些。可就在你爸退休的當天,那只叫『兩袖』的傢伙,竟然跑得無影無蹤了。你說是不是出了奇事?把你爸氣得呀,天天都在嘟噥,讓我把『清風』也送人算了。說『兩袖』都沒了,還留著『清風』幹什麼呢?他嫌吵得煩。」 這個年,在家裡過得一點都不愉快。先是他爸消沉得飯都吃不下,老喜歡弄一堆文件在那兒看,還要給上面批些字什麼的。嘴裡一個勁地嘟噥說:好多文件都看不上了。劉紅兵就給他弄了些小說、故事報回來,讓「岔心慌」。在劉紅兵看來,那些故事可提神了。但他爸看幾行就瞌睡了。有時也能勉強看那麼一兩篇,看完就罵:日他媽,這要是我的秘書寫的,我把他狗手爪子都能剁了。 後來又因孩子的事,鬧得憶秦娥心裡特別不舒服。 就在他們回去的當天晚上,他媽就一驚一乍地說:「秦娥呀,你們發現沒有,你們這個孩子有問題呀!」 「什麼問題?」劉紅兵問。 「智力不對呀!」他媽說。 「什麼智力不對?」 憶秦娥就有些不高興。當奶奶的,怎麼能說孫子這話呢? 「孩子已經滿一歲了,按說應該能說話了。就是說話晚,也不應該是這個神氣呀!剛回來,我以為是坐車暈,反應遲鈍了呢。這都過去好幾個小時了,覺也睡夠了,怎麼還是這沒精打采的神氣呢?」他媽邊說,還邊撓著孫子的手心、腳心。孫子只是微微抽了抽,反應不大。他媽就說:「你們要引起重視呢。得儘快檢查,看到底是什麼問題。」 「沒啥問題,能有啥問題。前一陣我要外出演出,把孩子送到我媽家放了幾個月。我媽忙,可能也沒時間調教孩子說話。接回來又不適應,就有點蔫兒吧。」憶秦娥沒好氣地說。 「把孩子放在鄉下養,可能會反應遲鈍些。但也不至於反應這麼遲鈍呀?孩子好像是這兒有問題。」他媽說著,還指了指孩子的腦袋。 憶秦娥就越發地不高興了。在九岩溝,還有兩三歲才學著說話的,後來不也都種地養家,活得好好的嗎?怎麼她的孩子,就腦子出了問題呢?你兒子腦子都靈醒得跟啥一樣,孫子的腦瓜怎麼就能蠢了呢?他媽不僅自己一驚一乍的,而且還神秘兮兮地,讓劉紅兵他爸也來看。爺爺奶奶,就像看一個怪物一樣,看著他們的孫子。見她不高興,就又偷著不停地用各種方式,測試著孫子的智力反應。有一次,甚至在她蹲廁所的時候,把孫子的下身脫得光溜溜的,還翻出家裡備用的醫藥鉗子,冷冰冰地搗鼓起孫子的腳心、腳丫、大腿、雞雞來。是她及時出來,他們才停止了進一步實驗的。她實在待不下去了。本來還說,初二要去看看秦八娃老師的,也沒去,就急著抱孩子回西京了。 正月初六就要出門演出,並且定了三個多月的戲。想來想去,還是得把孩子送回九岩溝。只有把劉憶放到自己親娘的懷裡,她才是放心的。她堅信孩子是不會有啥問題的,只是跟媽媽在一起太少了,一副可憐委屈相而已。每每想到這裡,她的淚水就濡濕了孩子的肩頭。她覺得,她已經很是對不起這個孩子了,可沒辦法,還得把孩子寄養在娘家。她把劉紅兵他媽的擔心,說給娘聽了。娘一下氣得火冒三丈的:「他奶是放狗屁呢,這靈光的孩子,咋能智力有問題呢?這不是咒我外孫子嗎?我外孫說話、走路是有點遲,但啥藤藤牽啥蔓蔓麼,老子不傻娘不瓜的,兒子還能癡聾瓜呆了?再說,說話走路遲,也有遲的好處。你姐說了,有個啥子『死坦』,四歲才開口說話呢,最後還成了不得了的大人物了。說是腦子世上第一好使呢。」娘為這事,還專門把她姐叫回來,問那個人叫啥子「死坦」,四歲才說話的?她姐說:「愛因斯坦。啥子『死坦』。」把她惹得一陣好笑。 她本來就是相信娘的話的。娘生了三個孩子,還在村裡幫人接過生,見得多,也不會哄她的。不過她也要求娘,要騰出時間,好好教娃走路說話,不敢再慣著了。一家人都滿口答應了。 憶秦娥回到西京,正月初六一早,就帶團出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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