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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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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自從憶秦娥懷孕的消息出來後,省秦就波動了很長時間。先是班子波動,大家都埋怨單仰平「太護犢子」,把個「傻不唧唧的憶秦娥」捧上了天,直到把全團都捧進了死胡同。單仰平也一個勁地檢討說,這事自己的確有責任,思想工作不細緻,認人不清,看事不准。還說,事實反復證明,劇團不能「耍獨旦」,這是很危險的事。以後配了AB角兒,就得把AB角兒全排出來。即就是差些,也不能「一花獨放」了。 憶秦娥懷孕的事在全團傳開後,立即炸了鍋。都說才調來幾天,就又要坐月子,一坐月子,不定這個「旦」,就完完地完蛋了。尤其是武旦,一旦沒了形體、氣力、速度,那就是「軟蛋」一枚了。都覺得團上嚴重失職,是拿上百號人的犧牲奉獻開了玩笑。還說單跛子一天就像護他「碎(小)奶」一樣,有事沒事,都把他「碎奶」像「龍蛋」一樣含著、捧著,「碎奶」走到哪兒,他「跟屁蟲」一樣跛到哪兒,這下看他是朝天跛麼還是朝地跛呢。對於憶秦娥,那就更是沒有好話了。都議論說:沒看出,這碎貨還是人小鬼大,只怕急著結婚,也是把「彈藥」提前裝上了,不結不行才結的。很自然,大家就又把她在寧州跟那個老做飯的故事,串聯了起來。越說,憶秦娥的形象,就越變異失形得不好辨認了。 這事自然是暗中高興了楚嘉禾。她最早的消息來源,是業務科的丁科長。丁科長說讓她抓緊準備,不僅要很快排出《遊龜山》來,而且有可能《游西湖》《白蛇傳》的B組,她都得上。她還問是咋了,丁科長神神秘秘地說,很快你就知道了。果然,在丁科長說完的第二天,團上就傳開了,說憶秦娥懷上了。並且表示堅決不採取任何措施,要給副專員的兒子生龍種呢。這個傻×,終於開始犯傻了不是。誰不知道,女演員這個時候不能退坡,更不能生娃。一旦進入懷孕、生娃、哺育期,就像汽車的空擋一樣,一掛就是好幾年。等你重新掛擋起跑時,一切都已舊貌變新顏,換了人間。楚嘉禾不僅暗自興奮,也暗自湧上一股勁來,該是朝上猛衝幾年的時候了。沖上去,就沖上去了,等憶秦娥再靈醒過來,她的黃花菜都已涼過心了。那時,就是讓她演,恐怕也是平分秋色的陣仗了。何況哪個女演員,尤其是武旦,在生娃以後,還能有當年的風采呢? 團上好像也都憋著一股勁。從領導到群眾,也都有意願,要儘快推出新的角兒來。不然,連門都出不去,是要把唱戲的嘴吊起來了。 《遊龜山》最成熟,都下過幾次排練場了,自然是要先推出來。不過,單團長在給楚嘉禾談話時講: 「排《遊龜山》不是目的。重要的是,要儘快把《游西湖》《白蛇傳》恢復起來。這是秦腔的兩本名戲,觀眾都喜歡看,包戲的也多。團上排古裝戲剛有些起色,就讓憶秦娥當頭給了一悶棍。我們不能讓這一悶棍打趴下。經過班子認真研究,業務科拿了意見,要重點培養你楚嘉禾了。當然,我們同時還要啟動C組、D組。你們都肩負著很重要的責任,就是振興省秦,振興秦腔。必須拿出犧牲一切的精神和勇氣,把這幾本大戲,全部保質保量地拿出來。讓全省觀眾看看,省秦的人才,是層出不窮的,是源源不斷的。也要讓她憶秦娥看看,離了張屠夫,省秦是不是就只能吃渾毛豬了。」 事後,楚嘉禾才知道,單團長談話不只找了她一個,而且也找了周玉枝,還有其他幾個旦角。談話的內容也基本一致,都是要大家在很短的時間內,力爭把幾個主角補上。雖然有廣撒種子,看哪棵苗好了,再給哪棵重點追肥的意思,但她是排在第一位的。她也有信心比其他人演得更好些。何況業務科她還有人哩。因此,她也就顯得格外的上心用功。 《遊龜山》很快就與觀眾見面了,但沒有達到預期效果。彩排後,只演了三場,就草草收場了。觀眾的評價是:「演胡鳳蓮的演員很漂亮,但沒有光彩,把人物的內心沒演出來。光漂亮不頂啥。」為這事她還有些生氣,憶秦娥不是也因為漂亮,才吸引眼球的嗎?丁科長說:「憶秦娥是『色藝俱佳』。你還得在『藝』字上狠下功夫呢。」並且鼓勵她說,「《遊龜山》就是練練兵,關鍵要看《遊西湖》和《白蛇傳》哩。這才是你確立省秦臺柱子的重頭戲。」 楚嘉禾那一段時間,幾乎白天晚上都泡在排練場了。她也有些刻意模仿憶秦娥的意思,一天到晚,都只穿一身練功服,對一些來黏糊她的朋友,也下了最後通牒:戲沒排出來,不許再來找她。 那段時間,日本電視連續劇《排球女將》的余溫還沒消退,劇裡的女主角叫小鹿純子。她訓練刻苦,拼搏頑強,像小鹿一樣活潑可愛,又像白玉一樣純潔無瑕。小鹿純子最拿手的球技就是「晴空霹靂」。後又練成了「旋影扣殺」。觀眾幾乎家喻戶曉。劇裡有一句經典臺詞是: 「我的目標——奧林匹克!」 楚嘉禾不僅給她宿舍貼滿了小鹿純子扣球、殺球的劇照,並且把那句經典臺詞,也無處不在地貼在了穿衣鏡、門背後、床頭櫃、寫字臺上。每次出門前,她都要學一下純子的「扣殺」動作,還要模仿幾聲日本女子的尖叫聲,然後才信心滿滿地去排戲、練戲。 「苦戰一百天,拿下《白蛇傳》」。 這是團上的戰鬥口號,也貼得滿院子滿工棚都是。 先排《白蛇傳》,是楚嘉禾的要求。說實話,她並不喜歡《遊西湖》,尤其是不喜歡《殺生》那折戲,又是吹火,又是跌打的,太苦,太累。吹火也練得她多次發噁心,幾乎把膽汁都快吐出來了。可不僅沒練出憶秦娥的那些高難度,而且還把眉毛、劉海燒得幾個月都長不起來。她想著《白蛇傳》雖然也有武打,但總比吹火強。丁科長就按她的意思,先安排了《白蛇傳》。 一百天后,《白》劇如期上演了。誰知一見觀眾,從團內到團外,都是一哇聲地議論:「不如憶秦娥。」「還不是差一點,而是差七八上十點。」有的乾脆說:「連憶秦娥的腳指甲灰都不如。」儘管如此,團上還是硬著頭皮在鼓勵她、宣傳她。每晚演出,都是單團長帶頭在池子裡領掌、鼓掌。結束時,他也會裝成觀眾,扯長了脖子,在人群裡大喊幾聲「好」。有人在他跟前撇涼話說:「這演的不是白娘子,還是她的胡鳳蓮呢。演啥都一個味兒,屬那種『肉瓤子瓜』。」單團就批評說:「把你嘴夾緊,胡說啥?我看好著呢。某些地方,還有勝過她憶秦娥的東西。才出來麼,演一演會更好的。看你那鼾水嘴,少胡噴,少放炮,少給團上添亂。」不過說歸說,單團卻沒有過去看憶秦娥的戲那麼激動。臺上台下、台前臺後,他也來回顛跛得少了。過去散戲時,他總是要興致勃勃地混在觀眾群裡,扯長了耳朵,四處聽反映呢。聽得那個滋潤、受用勁兒,有時連自己都沒感覺到,腿是不跛了的。自楚嘉禾演出後,他只跟了兩次,那些刺耳的語言,刺激得他,腿跛得不是影響了右邊觀眾走路,就是影響了左邊觀眾走路,他也就懶得再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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