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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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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跟她一起跑「四女兵」的還有周玉枝。也都說她長得漂亮。還有人說她像電影明星陳沖。可這傢伙,進了省秦,好像就有些滿足了。讓跑龍套就跑龍套。人家憶秦娥紅火,就讓人家紅火去,好像不關她的事。為上「四女兵」,楚嘉禾還跟她攛掇過,說:「省秦招咱來,是唱主角的。咱要嗓子有嗓子,要扮相有扮相,要個頭有個頭,結果天天只穿了龍套滿台亂跑。我們要再不反抗,他們還以為咱是骨頭賤,喜歡龍套的服裝樣式,覺得穿著美麗大方、舒適便當呢。」猜猜周玉枝咋說,她竟然說:「穿龍套也挺好的,省了很多麻煩。你沒見秦娥,每天晚上演出,就跟死了一回一樣,又是噴又是吐的,何苦呢。她比咱的工資又不多一分。能安生在省秦跑一輩子龍套,也是福分呢。」面對這號不思進取的「小爐匠」,楚嘉禾也就沒治了。不過她到底沒把「四女兵」跑到頭。在進入兩結合排練時,有一天,她突然崴了一次腳,就乘勢去醫院開了假條:左腳踝骨裂,需休息一月。她長舒了一口氣,總算是逃脫給憶秦娥當「白菜幫子」的厄運了。 《楊排風》演出幾天後,她聽廣播也在說,電視也在播,報紙也在吹:「《楊排風》是『秦腔小皇后』的又一巨獻」。啥詞都用上了,什麼「大宋霹靂」;什麼「戲曲舞臺上的《霍元甲》」;什麼「技壓群芳」;什麼「儀態萬方」;什麼「婉麗飄逸」;什麼「美不勝收」;什麼「大氣磅礴」;還有更肉麻的,竟然說憶秦娥是什麼「秦腔的武旦天后」。氣得她端直把幾份小報都撕了。就一伙夫,無非是能把楊排風這個燒火丫頭的角色,體會得深一些,還就中國不出、外國不產了?《遊西湖》一演,有人就騷情給她安了個「秦腔小皇后」。《楊排風》又給她掙了個「武旦天后」,要再演了《白蛇傳》,那還不得安個「王母娘娘她祖奶奶」的名號了?這幫吹鼓手,也真夠噁心的了。她聽說過梨園捧角兒的事,但沒想到,能捧得這樣酸、這樣嗲、這樣肉麻,這樣刀把生芽、擀杖結籽、棒槌開花。她就到底忍不住,裝作腳還是很痛的樣子,一瘸一拐地進劇場把戲看了一眼。 不得不承認,省上劇團就是省上劇團,整個舞臺呈現,一下就比甯州高了幾個檔次。也難怪,寧州團統共就二十幾隻回光燈,在那裡切來換去;而省秦是二百多隻燈在變幻莫測。佈景也是高樓、大山的立體層疊。而寧州,就幾個幻燈片,在那裡製造著天波府的威嚴與邊關烽火的恐怖。省秦樂隊,更是銅管、民樂的混合交響。樂人一坐一樂池,光小提琴就八把,大提琴四把,還又是定音鼓,又是管風琴的。而寧州,就十一二個人,在那裡板胡、二胡、揚琴、笛子、嗩呐的大齊奏。那時戲的氣氛,全靠憶秦娥她那黑臉舅胡三元製造。敲一本戲,他的屁股能蹾爛幾把椅子地拿鑼鼓傢伙施威助陣。演員的陣容更是有天壤之別:甯州團演《楊排風》,就二十幾個演員。有些搞武打的,在宋營死了,又去穿遼兵的衣服。不「死」好幾回,戲都接不上。而省秦端直就上了六十多人。最後大開打,兩軍對陣時,寧州是四兵對四兵,四將對四將;而省秦是二十四兵將對二十四兵將,還各有軍師、中軍、旗手、馬童陪列。但見連天號角一吹,定音鼓一擂,兩方數十人全部站定,楊排風才穩健如三軍統帥地揮刀出場。這樣的氛圍營造,誰演不是通堂好呢?那不是給她憶秦娥鼓的掌,那是給大宋救國軍鼓的掌。楚嘉禾演,也是這掌聲。周玉枝演,也是這掌聲。瓜子演,傻子演,恐怕還是這掌聲。再說寧州團的服裝,那還是50年代制下的。好多都已脫線爛邊。而省秦才從杭州弄了一批新的回來,光憶秦娥唱一晚上,就換了四身:又是短打,又是蟒靠,又是斗篷的。那「四女兵」,在最後上舞臺時,讓導演改成了「八女將」,服裝頭帽全新。八身女軟靠,是八種花色品種。甫一亮相,頓時滿台生輝,掌聲四起。這就是省級劇團與縣級劇團的差別,同樣是演《楊排風》,憶秦娥就一下演成「秦腔武旦天后」了。 在謝幕的時候,憶秦娥五次被從大幕裡請出來。那份榮光,那種裝出來的謙卑,那種掩飾不住的激動,那種鄉間野狗突然遇見一堆熱屎的興奮,讓楚嘉禾看得心裡陣陣噁心、反胃、抽搐。她看見,劉紅兵這個傻×,也是站在池子的最後一排,把雙手舉過頭頂來鼓掌的。那已不是鼓掌,簡直是在扇打大銅鐃鈸了。他一邊拼命地叫著:「好!好!好!」還一邊破著嗓門大喊:「再謝一次幕!讓憶秦娥再出來謝一次幕!」 楚嘉禾得走了,再不走,還真要噁心得吐在劇場裡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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