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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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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意。下一條。」 「第五,我演出時,不准你在前後臺亂跑。尤其是不准到觀眾池子去亂叫好,亂拍手。」 「照辦。再下一條。」 「第六,不准看黃碟。不准在家說流氓話。」 「夫妻生活裡邊的性,是很重要的一環,懂不懂?性生活過不好,會直接影響到家庭安定團結哩。」 「不許你說流氓話,你還說。」 「好好好,這都是流氓話,不說了。再下一條。」 「先寫這些,想起來再寫。」 「你都說六條了,我加一條行不行?」 「不行,只能我定,不允許你定。」 「你咋獨裁成這了,我咋就不能定了?」 「就是不行。」 「好歹讓我定一條行不?」 「你說我看。」 「第七,不准施行家庭暴力。不准打人。不准敲牙。不准踢人。尤其是不准踢人的命根子。」 憶秦娥撲哧笑了,說:「你不耍流氓,我就不踢。」 「問題是我們結婚了,我再在你跟前做啥,就都不是耍流氓了。那叫愛。就是跟你幹那事,也叫性愛。」 「你又說流氓話。」 劉紅兵哭笑不得地:「娃呀,我的好娃了,你咋就是個開不了竅的瓜蛋兒呢。」說著,他還在她光滑得跟綢緞一樣的額頭上,輕彈了一個腦瓜嘣。憶秦娥一下抓住那只手,塞到嘴裡,狠狠咬了一口。劉紅兵就喊:「哎,你咋還咬人呢?」「誰叫你說我瓜。」劉紅兵看著眼前這個既美麗無比,又行為乖張的動人尤物,只剩下軟硬都得屈服的苦笑了:「乖,我把你徹底服了!」「不許叫乖,難聽死了。」「憶秦娥同志,制度貼在啥地方?」「貼在你心裡。」「好好好,貼到我心裡。」劉紅兵說著,就掀起衣服,吐一口唾沫,啪地把那張紙貼在胸口上了。憶秦娥直喊:「髒豬!」劉紅兵到底還是順手把憶秦娥摟住美美親了一口。憶秦娥呸呸地說:「你就是豬。」 劉紅兵是覺得大功告成了,雖然這尤物難調教一些,但他還是相信自己調教女人的能力的。畢竟是太美了。就他活這大,在見過的女人裡,憶秦娥無疑是最美的那個了。都說西京城滿街都是大美人兒,他坐在鐘樓邊,還仔細觀察過幾回,像憶秦娥這麼美的,還真沒發現第二個呢。而這個最美的人,是他的了,徹頭徹尾是他的了。如此大的人生福分,他有時都害怕自己消受不了。可也不著急,慢慢來吧。饃在籠裡蒸上了,還愁氣圓不了?憶秦娥的妙處,甚至包括了那些乖張的脾性。比如突然咬他一下,猛然踢他一腳,他都感到,是痛並受活著的。只要不踢咬得太重,他都能幸福地忍受。誰叫自己要貪最好的呢。 對於婚禮,劉紅兵是堅持要大辦一場的,可憶秦娥堅決不同意。並且不讓告訴雙方父母。劉紅兵強不過,也就只好照她說的辦了。這事,畢竟是紙裡包不住火的。團上跟劉紅兵愛混搭的那些主兒,包括北山辦事處和北山地區來的那些人,都攛掇著他請客。他背過憶秦娥,就哩哩啦啦請了幾桌,自是沒少煽惑他的幸福美滿生活。 婚就算結完了。 婚後的憶秦娥,依然把主要精力放在了練功場。她不喜歡待在家裡,一待在家裡,劉紅兵就像一坨糖一樣,愛朝她身上黏糊。黏糊黏糊著,就提些怪要求,把定的紀律制度,都當耳旁風了。有時她生氣也不管用,好像他就為那點事活著,並且活得一心一意、樂此不疲、神情專注、不依不饒的。憶秦娥卻咋都喜歡不起那事來。劉紅兵一翻拾,就讓她本能地想到廖耀輝;想到強暴;想到不潔;想到醜惡;甚至還想到了她舅跟胡彩香的偷情。有時,她甚至希望,在劉紅兵幹得正歡時,宋光祖師傅能突然出現,就像那晚砸廖耀輝一樣,操起房裡的椅子,照著他屁股就是幾下。可惜這間房裡,沒有那種腿腳粗笨的老椅子。劉紅兵看她老不專注,就問她想啥。她一笑,也不說想啥,就直催,讓他快些。他就索然無味地溜下去了。 憶秦娥是儘量減少在家的機會。到了功場,其實也是喜歡一個人獨處。好在這年月,練功的也少了,只要不排練,功場就總是她一個人。她也有做不完的功課。從壓腿,到踢腿,再到各種組合,一遍基本功套路下來,就是一個多小時。然後,再把過去學的戲路子,挨個走一遍:從楊排風到白娘子,再到李慧娘,三本大戲走下來,也就好幾個小時過去了。她尤其愛走白娘子的戲,並且還老出現幻覺,是封瀟瀟在給她配許仙,演得天衣無縫、水乳交融的。走得累了,她就「劈雙叉」「臥魚」,一個動作能靜臥好幾十分鐘。秦八娃老師讓她讀書,讓她背唐詩、宋詞、元曲。書她是有些讀不進的,生字太多。但背誦,跟記戲詞一樣,她倒還是越來越有興趣。尤其是「劈叉」「臥魚」這些耗時長、肌肉又酸困脹麻的動作,一邊背著,一邊練,還反倒能分散注意力。她已背過成百首詩詞了,尤其是李白的詞牌《憶秦娥·簫聲咽》,她都能倒背如流了。秦老師說,你既然叫了「憶秦娥」這個藝名,就得先把這個詞牌弄懂了。最好是多背一些這類詞,將來自己也寫一曲「憶秦娥」,那就算是沒白叫這個藝名了。憶秦娥就拿手背擋住嘴笑。 開始背《憶秦娥·簫聲咽》的時候,她還沒啥感覺。不過最近背,就覺得裡面有了意思。並且背著背著,她還想哭: 簫聲咽, 秦娥夢斷秦樓月。 秦樓月, 年年柳色, 灞陵傷別。 樂游原上清秋節, 咸陽古道音塵絕。 音塵絕, 西風殘照, 漢家宮闕。 她也不知道,是為什麼要流淚。反正「夢斷」「傷別」「簫聲咽」「音塵絕」「西風殘照」這些詞,她一吟出聲,就特別想哭了。何況秦老師還給她講過,詞的大概意思是說,跟自己「傷別」的那個人,從此「夢斷」,再無音訊。自己只能看著西風殘陽,照著老墳、殘宮,吹著嗚咽的簫聲,以寄託無盡的思念了。你說慘也不慘。她想著,果然是慘,就淚流滿面了。 有一天下午,正是夕陽晚照的時候,她背著《簫聲咽》,淚就又落下來了。這時,劉紅兵突然捧著一個金魚缸樣的東西走進來,直喊叫說:「你看我弄的啥?」憶秦娥還沒回過神來,他就說,「這叫紅茶菌,知道不?省上領導都在喝呢。北山辦事處,最近都弄回去好幾十缽了。我爸我媽他們都有。說這玩意兒營養大得很,不僅健身、健脾、健胃,而且還能給你亮嗓子呢。」憶秦娥還在擦淚,他就問咋了。她支吾說記戲詞呢。他就硬把她纏回去了。 回到家裡,劉紅兵把飯都做好了,還熬了骨頭湯、炒了魚香肉絲。他看憶秦娥最近吃飯少,一回來就瞌睡,說要燉湯給她補一補。可憶秦娥還是沒吃多少,直喊累了。她擦完澡,就要蒙頭睡覺。他連鍋碗都沒來得及收拾,就兩腳踢飛了拖鞋,一下撲上去,要行那事。憶秦娥說:「你能不能把我饒了,我太累了。」「你咋天天說累嗎?」「我真的累。」「昨晚你就睡得早,說累得很。今晚還這樣。」「你把這當飯吃呀?」「要當飯,也是一天三頓,咱吃啥了?白天有制度,不讓吃。那這晚上,總沒違背紀律吧?」憶秦娥沒忍住,在被單子裡撲哧撲哧笑了。劉紅兵就得寸進尺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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