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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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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遊西湖》進入細排階段了,雖然演員明顯拿不動戲,可導演還是沒有換人的意思。楚嘉禾看憶秦娥沒戲了,自己和周玉枝更是無望,就懶得再到排練場給人家做「電燈泡」了。即使來,也是到排練場晃蕩一下,再到院子裡晃蕩一下,就出去逛街了。可憶秦娥一直老老實實在排練場待著。一有空,就在旁邊練起戲來。有那喜歡憶秦娥長得漂亮的小夥子,有事沒事的,愛用眼睛掃她。掃著掃著,發現憶秦娥的戲,明顯比站在台中間的李慧娘,不知要好多少倍呢。他們就暗中攛掇封導說:「你看看憶秦娥的戲。恐怕把憶秦娥換下去,是個錯誤決定呢。」封導始終沒說話,還是用著團上那個主演。當然,他的眼睛,也在不停地掃著憶秦娥的一舉一動。這種議論聲多了,站在台中間的李慧娘,就有些不待見憶秦娥了。開始是甩臉子,後來乾脆讓人捎話說:「你個外縣來的鄉棒,少胡騷情,小心胳膊腿著。」憶秦娥嚇得就再沒敢在排練場旁邊練了。有人問她為啥不練了,她就用手背擋著嘴笑,啥也不說。但她每天還是準時到排練場來。來了還幫著劇務燒水倒茶,並且還會給站在舞臺中間的李慧娘茶杯裡續水。有一次,那李慧娘還當著好多人的面,把她續的水,端直潑到痰盂裡去了。 憶秦娥不在排練場練,但回到家裡,還是一刻也沒有停止練習。除了練戲,她也沒有其他事。不練戲,渾身就不舒服。躺著不自在,睡著不自在,上街亂逛,也不自在。她遲早都喜歡有一個地方,能端起腿,壓一壓,再拔拔嗓子。好像她就是為戲而生的。她尤其見不得劉紅兵,一天到晚,像一塊橡皮糖一樣粘在這個家裡,讓她弄啥都不方便。好在,自那次劉紅兵推著她去給封導送禮,遭遇封導夫人羞辱後,她順勢跟劉紅兵嚴厲談判了一次,倒是管了一段時間。她要求劉紅兵必須接受幾個條件,否則,她就要報警。雖然劉紅兵一身的賴皮勁兒,可面對憶秦娥的最後通牒,還是有選擇地做了些服從。因為那天在封導家裡,封導說古存孝家裡睡著兩個老婆時,也隱隱提到了她的事。問她年齡,問完又說,要想把戲唱好,就得把心事放在唱戲上,別一來省城,就把心事都放到「歪門邪道」上了。說得她臉紅一陣白一陣的。關鍵是封導還說了這樣一句話:「咱們這個團,是不允許演員過早談戀愛的。過去為這事,還除名過幾個人呢。」憶秦娥渾身的汗,就被封導說下來了。回到家裡,她就給劉紅兵弄了個「八不准」: 一不准隨便來這裡。要來,必須經過我同意。更不許隨便扭鎖子。你要再敢在我不在時,把門鎖扭了,我就敢扭你的頭。 二不准再買任何東西。再要買,我就拿剪子剪,拿錘子砸。 三不准再買任何吃的。再買,我就扔到垃圾桶裡去。 四不准在我這裡亂扔錢。扔了我就撕。 五不准故意在人前亂說話,好像我們有啥關係樣的。你要再敢亂說,我就敢掌你的嘴。 六不准到劇團院子裡亂晃蕩。尤其不准見人就亂說:我是憶秦娥的男朋友。你是你媽的男朋友好不好。 七不准跟劇團人拉關係。任何地方都不准提到我,我要聽到你提到我,我就敢拿腳踢你肚子,你信不信。 八不准亂進人家排練場。你要敢進,我就拿菜刀砍你,你信不信。 那天憶秦娥的確是氣蒙了,話也上得很硬。並且哭得很傷心。她說啥,劉紅兵也就都答應了。最後達成的協議是:一個禮拜可以見一面,但必須是在星期天的白天,只允許待半個小時。可沒過一個禮拜,劉紅兵忍不住,就又死來了。憶秦娥還真把他買的吃喝,扔進了垃圾坑。扔了他還不走。憶秦娥就又把他買的電視機、錄音機,都一股腦兒扔了出去。她一邊扔,還一邊號啕大哭著,說他欺負人呢。嚇得劉紅兵還真有一段時間沒敢再來了。 這段時間,憶秦娥就集中精力練起戲來。道白是一點點揚棄山裡的土話,儘量向「涇、三、高」的話音靠。在秦腔界,大家公認的「道白」標準音,是涇陽、三原、高陵縣的口音。認為這是「大秦正聲」。唱腔也是儘量向「秦腔正宗李正敏」先生學習。李正敏是秦腔的男旦,也是十一歲開始學戲,不到二十歲,就紅遍關中大地的。20世紀30年代,上海百代公司,還專門為他灌制過「秦腔正宗李正敏」的唱片呢。憶秦娥房裡,幾乎一天到晚,都放著從這些唱片上轉製成錄音帶的唱段。聽得多了,她是真的感覺到這些唱腔的好來了。跟著唱一唱,練一練,又包起松香,開始吹火。吹著吹著,火也吹得有了門道:一個松香包子,說吹三十六口火,還真吹出三十六口來了。不過,因為在院子裡吹,老起風,尤其是旋風,動不動就把火旋回到自己臉上、身上來了。頭髮燒成羊尾巴了,眉毛也燒成硬鬍子楂了,面對鏡子,把自己都撲哧撲哧逗笑了。不過,她還是有那股狠勁,給自己又定了新目標:一個包子,要吹出四十八口火來。一口一口地加,一次一次地長進,還就真吹出四十八口火來了。一高興,她又給自己定出了更高的目標。有一天,正練著呢,突然有人在背後鼓掌喊起好來。她回頭一看,竟然是封導和單團長。 封導問她跟誰學的。 她說她師父。 封導問她師父現在在哪裡。 她說師父年前演出吹火時,死在舞臺上了。 封導跟單團長歎息了一陣,就跟她到偏廈房裡了。 一進偏廈房,封導就說:「仰平,你看看咱團這住房條件,恐怕是全西京最差的了。你得想辦法給團裡建房啊!」 「建,建,馬上建。這次進京會演,要是打響了,就不愁建房的事了。不過,憶秦娥把這小的房子,收拾得還是蠻幹淨漂亮的嘛!」單團長說。 「女孩子嘛,都會收拾。」封導說著又問,「秦娥,你知道我們來,為啥事嗎?」 憶秦娥用手背擋著嘴,也擋著鬍子楂一樣的眉毛,害羞地搖搖頭。 封導說:「經過反復思考,我們還是決定:讓你上李慧娘A組。仰平,你是不是給娃說一下。」 「還是你說吧。」 封導看著憶秦娥,笑笑說:「是這樣的,讓你從A組下來,是我的意思。今天讓你再上A組,也是我提出來的。《遊西湖》是秦腔最難啃的一塊硬骨頭,團上那個李慧娘的確不行。她演慣了樣板戲,突然演李慧娘,還是李鐵梅、小常寶那一套。至於吹火,更不行。她也吃不了苦,戲明顯是拿不下來。我們還是想到了你。有人說你火吹得不錯,剛才一看,不是不錯,而是非常好。我都不敢相信,今天還能有這樣好的吹火技巧。我們本來是來看看的,結果一看,我就下決心了:還是由你來演李慧娘A組。仰平,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我看可以定下來了。」 單團長點了點頭,說:「你這是又要給我製造一次地震哪!本來團上競爭就激烈,好在開始決定讓憶秦娥上,是上邊領導有話。團上幾個老藝術家,在北山看過你的戲,也都保證說你能拿動李慧娘。加上古存孝也極力推薦,我就同意了。沒想到團上排外思想這麼嚴重,硬是把你從A組拉下來了。」 單團長說到這裡,封導插話說:「也怪我,不喜歡古存孝的排戲風格,太陳舊,也太粗糙。他只走大戲路子,完全不注重塑造人物。也不講究舞臺藝術的綜合美。人也不行,說還跟兩個老婆睡在一張床上。大家都不接受,我也就推波助瀾了一下。憶秦娥也算是老古的犧牲品吧。反正我有責任。」封導說完,還笑著把憶秦娥的肩膀拍了拍。 單團長說:「你們都講究個性呢,把角色換來換去的,把我算是整慘了。」 「誰要你當團長呢。我們就只管藝術。那時讓這娃下,也是因為她的話音太土,道白我都聽不懂,觀眾還能聽懂了?唱腔也太『舊藝人范兒』,拼命拖腔、甩腔、胡亂拐彎彎。我讓她好好學學李正敏的唱,前幾天我一聽,嗯,唱得有點意思了。關鍵是吹火,沒想到,她能吹得這麼好。這就算給《遊西湖》點了『睛』了。吹火,那可是《遊西湖》的畫龍點睛之筆啊!」 封導說得很興奮。 單團長卻滿臉憂愁地說:「秦娥才調來,說讓下,娃也就服服帖帖地下了。下了還能認真看,認真學。可咱本團的李慧娘,就沒有那麼簡單了。」 「之所以要分ABC組,那就是要能上能下嘛!」封導堅持說。 單團長搖著頭說:「讓一個演員這樣下來,有時就把人家一生都可能毀了。你信不信,搞不好還會鬧出人命來呢。」 「有那麼嚴重嗎?別自己嚇唬自己。」封導也搖著頭說。 「不信你看麼。你沒當領導,不知道團長的難腸啊!」 憶秦娥就說:「你們別為難了,我就當B組挺好的。要實在不行了,我只演那折有吹火的《殺生》。其餘戲,還讓老師演吧。」 單團長突然眼前一亮:「這倒不失一個好辦法。」 封導停頓了一會兒,也說:「那就先試試吧。不過你要做好上全本戲的準備。那個李慧娘不僅僅是吹火問題,其他戲,也都欠火。《鬼怨》一折,連『臥魚』都下不去,問題多著呢。」 第二天一早,封導就在劇組宣佈了讓憶秦娥上《殺生》的決定。 就這個上一折戲的決定,都已然是讓省秦開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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