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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〇


  §七

  楚嘉禾和周玉枝走後,憶秦娥忍無可忍地,到底還是大發了一次脾氣。她是堅決想把劉紅兵趕走了。她覺得,劉紅兵這個傢伙是故意要把她和他的關係,弄成既定事實。楚嘉禾和周玉枝的一臉壞笑,她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可她當時又不能發火,就任由著這個傢伙去表演了。在她送楚嘉禾、周玉枝出門的時候,楚嘉禾竟然把什麼時候結婚的話都問出來了。她一再解釋,楚嘉禾還是那句話:「妹子,這事甭解釋,越描越黑。我和你玉枝姐,雖然沒吃過豬肉,可誰還沒見過豬走路了。你就好好過你的小日子吧。這拐角房也挺好的,我看床也蠻軟和,你就好好享受吧。嘻嘻,我的碎妹子。」說完,兩人嘎嘎嘎地笑著跑了。氣得她在待業廠門口,傻站了好半天。

  一回房,她就鬧著要劉紅兵走。劉紅兵前後要她講出讓他走的道理來。她就說:「我們這算咋回事?算咋回事?」

  「談戀愛呀!」劉紅兵訕皮搭臉地說。

  「談你個頭哇談戀愛。誰跟你談戀愛了?你把我的名聲都壞完了。你走,你走!」說著,憶秦娥就把劉紅兵朝門外推。

  推著推著,憶秦娥把自己閃出門了,劉紅兵還反倒退回來,一屁股坐在床上了。憶秦娥再惱,他都死皮賴臉地笑著。氣得憶秦娥只有一連聲地罵他:「死皮!沒見過世上還有臉皮這樣厚的人。」

  「沒見過吧,我這臉皮呀,能有城牆磚那麼厚。不,比磚還厚一些,你見那城牆拐彎的地方沒有?就有城牆轉拐那麼厚。」說著,他還把臉皮朝起扯了扯。

  憶秦娥只能無奈地再罵一聲:「死皮貨!」

  「死皮貨,我是死皮貨。」說著,劉紅兵又開始摻面,要給她包餃子了。

  吃完飯,劉紅兵就出去了。再回來的時候,他手裡又提了一網兜東西,裡面有煙酒,還有高橙、罐頭啥的。他把東西朝桌上一撂,說:「去吧,晚上不容易碰見人。」

  「去幹啥?」

  「不是去看啥子瘋子導演嗎?」

  「我又不認識人家,看人家幹啥。臊哇哇的。」

  「你看你,說你靈光,欺負起我來,比誰都靈光。說你瓜,你瓜起來,比鐵瓜都瓜。你同學說得對著哩,再不出手,就沒你的戲了。誰又不欠你的,不『煙酒煙酒』,還能有你的米湯饃?快去吧!」

  「我不去。不會。」

  「不會學呀,誰天生就會?人是感情動物,常去跑一跑,即使這次不行,下次總會給你機會的,懂嗎?這種事,我見得多了。」

  「不去。我嫌丟人。」

  「這有啥丟人的?人家要是喜歡這一套,你不去,不就把一身的武藝瞎完了?一輩子演不上戲,跑個龍套,吃了那麼大的苦,練了一身好功夫,圖個啥?去吧去吧,地方我都打問好了。」劉紅兵又給憶秦娥做了半天工作,她才極不情願地起身去了。

  憶秦娥實在不想去,過去買東西看過苟存忠老師,看過她舅,還看過胡彩香老師,再沒去看過別的啥子人。即使把戲唱得那麼紅火,朱繼儒團長那麼重視她,給她辦了那麼多好事,她舅讓她買點東西去把朱團長看一下,她都沒好意思去的。可今天,硬是被劉紅兵趕上架了。

  封子導演,在全團唯一的一座單元樓裡住著。這座樓裡,都住的是領導和一些有資歷的老藝人,還有一些主演。憶秦娥戰戰磕磕找到封導門口,半天不敢敲門。突然聽到樓下有人上來,她就急忙朝樓頂跑。等了好半天,聽底下沒動靜了,她才又慢慢溜下來。剛溜下來,又聽見樓上有人下來,她就又急忙朝樓下跑。這樣來回跑了幾次,覺得實在沒有勇氣敲門,剛好又聽到樓上有人下來,她就一溜煙跑到樓下了。劉紅兵見她依然提著東西,就問咋了。憶秦娥把東西朝他手上一扔,扭頭朝前走去。

  「到底咋了嗎?」劉紅兵一個勁地追問。

  憶秦娥說:「你說咋了。要送你送去。」

  劉紅兵說:「這可是你說的噢,我代你送去了。」說著他轉身就要上樓。

  憶秦娥急忙喊:「哎哎,你回來。你算做啥的,你送?」

  「你說我算做啥的?你不送,就要在這裡受欺負一輩子,你懂不懂?現在誰想辦事,不上貢能行?你真是太瓜了,就知道演戲。去,門一敲,硬著頭皮就進去了。別聽人家說不要這樣,不要這樣嘛,越說不要這樣,你越要把東西放在那裡。如果人家說下不為例,那你下一次就更要去了,懂不懂?這都不懂,還在社會上混啥呢混,真是個瓜娃喲。」

  還沒等劉紅兵說完,憶秦娥就接上話茬說:「以後不許說我瓜。你算啥人嗎,都說我壞話。」

  「好好,不說了,你不瓜,你靈醒。快去!我跟著你。」說著,劉紅兵就促著憶秦娥朝回走。

  憶秦娥身子一趔,說:「不許挨我。」

  「好好,我不挨。我不挨。」

  「也不許你跟著我。」

  「不跟,我不跟。你快上去。」

  憶秦娥就又磨磨蹭蹭地上去了。可到了封導門口,咋都不好敲門。正在左右為難的時候,卻有一隻手,已經把門敲響了,她回頭一看,竟然是劉紅兵。她正想埋怨呢,封導的門已經開了。她感覺身後有人美美推了一掌,她就被掀進去了。

  來開門的,是一個腫眼皮泡的中年婦女,滿臉不友好的樣子,問:「找誰?」

  「封……封導。」憶秦娥結結巴巴地回答。

  「找封子幹啥?來尋情鑽眼的吧。你叫個啥?」憶秦娥沒有想到,這女人說話是這麼直戳戳、硬邦邦的,並且語速極快。

  「憶……憶秦娥。」

  「啥幌子娥?」她大概沒聽清。

  「憶秦娥。」

  「咋起了這麼個怪名字?哪來的?幹啥的?」

  「我就是這團裡……才調來的。」

  「我就知道是才調來的。外縣的吧?」

  憶秦娥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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