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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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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古存孝走了以後,排練場就越發欺負起「外縣人」了。憶秦娥還是那樣老實巴交地站在一邊學著戲。可楚嘉禾再也坐不住了,她覺得,必須把「外縣人」都團結起來,跟「土著」們對著幹了。 楚嘉禾跟周玉枝算了一下,光從外邊調來省秦腔團的,就有四五十個。這裡邊不僅有縣劇團的、地區劇團的,而且還有外省劇團的。但在「省秦」人眼裡,西京城以外來的,都是「外縣范兒」。問題的關鍵是,外來人都在單打獨鬥。為了在團上求得一席之地,還都得有所投靠。因而,組織起來十分困難。楚嘉禾聯絡了好幾天,見有些人,是樹葉子掉下來都怕把頭打爛的熊樣子,就有些失望。看來看去,只有把憶秦娥先促紅起來,才能證明「外縣人」不是來吃素的。她心裡清楚,憶秦娥有這個抗衡的實力。憶秦娥的功夫,憶秦娥的嗓子,憶秦娥演戲的感覺,憶秦娥的吃苦精神,只要給機會,是一定能顯露出來的。當然,她在有這些想法的時候,也後怕著,怕憶秦娥真起來了,對自己又有什麼好處呢?可眼下,的確是太受欺負了:不僅憶秦娥的李慧娘A組靠邊站了;而且她的C組也自然泡湯;周玉枝的F組,那就更成天方夜譚了。人家就是在促本團培養起來的演員。那個封子導演,已經明確講,外縣來的先學習,等融入大團風格後,再說排戲的事。什麼時候又才能叫「融入風格」了呢?有些人已經調來十幾年了,大家開口閉口還說是「外縣范兒」。「外縣」演員的前途與出路,又在哪裡呢?無論如何,得先讓這個鹹魚翻過身來。她媽就有這種本事:寧州縣文化館,本來是以繪畫、文學在地區、省上有名的。可她媽的專業是唱歌、跳舞,還能拉手風琴。最後,她硬是把畫畫、寫小說的,全都從文化館排擠出去,讓唱歌、跳舞、吹笛子、拉手風琴的占了上風。好像也沒有啥竅道,那就是「琢磨」二字。天天琢磨,事事琢磨。琢磨到最後,沒有啥事是琢磨不成的。 先把憶秦娥「琢磨」出來再說。即使拿雞蛋碰了石頭,那雞蛋也是憶秦娥的雞蛋。這號傻大姐,碰爛了也就是個瓜蛋、傻蛋、臭蛋。 那天,她是跟周玉枝一起到憶秦娥家裡去的。本來早都說要去看她,可憶秦娥一直說還沒收拾好,等收拾好了再請她們去。這一收拾,就一個多月過去了。楚嘉禾就對周玉枝說:「哎,你說憶秦娥到底是瓜呢,還是靈呢?咋讓人看不出來?」 周玉枝說:「你又瞎琢磨人家啥呢?」 「說好的,房一收拾好,就請咱們過去吃面、暖房子。咋這長時間,再沒個音信了?是不是分了一間好房,怕咱眼紅呢?」 「不會吧,待業廠那邊,哪能有啥好房。」 「那可不一定。憶秦娥鬼大著呢。要不然,能從一個爛燒火做飯的,翻起身來做了主演?還又是政協常委、又是副團長的。還破格評了三級職稱呢。」 「那可能都是命吧。」 「再別命不命的,我就不相信這個。命都是人掙來的。」 說著,她們就進到待業廠裡邊了。 這裡有好多破爛庫房,大多門窗歪斜,蓋頂塌陷。地上也是坑坑窪窪的。成群結隊的老鼠,在陰溝、下水道裡躥上溜下。 周玉枝說:「天哪,這是啥破地方。」 楚嘉禾心裡倒是有了些安慰。住這裡,還真不如在外面租房呢。 正走著,就見後院子冒起一股股煙霧來,並且十分嗆人。 楚嘉禾說:「失火了?」 「不可能吧,咱能碰得這巧的。」 說著,她們加快了腳步。 來到最後一個院子,她們才發現,是憶秦娥在練吹火呢。 幾個搓麻將的老漢老婆,正停了手中的牌,在一旁觀望著。 憶秦娥吹完一口長火,直對老漢老婆們說:「對不起,對不起噢!煙子大,挺嗆人的。」 一個老漢說:「沒事,你練你的。好多年都沒見過人在舞臺上吹火了。這可是秦腔的一門絕活兒。你個年輕輕的娃,能練到這份兒上不容易。」 「謝謝,謝謝你們!」 憶秦娥正要給嘴裡塞進又一個松香包子,感覺身後有人,扭過頭一看,就興奮地喊叫起來:「嘉禾、玉枝,你們咋找到這裡來了。」 楚嘉禾說:「不邀請,難道我們還不能訕皮搭臉,自己湊上門來嘛。」 「哪裡呀,就這麼個牛毛氈棚棚,哪好意思請你們呀。快請進吧!」 憶秦娥就把她們讓到偏廈房裡了。 從外面看,這房的確就不像個房子。可一進到裡面,楚嘉禾和周玉枝立馬就「哇」的一聲,尖叫起來。 「收拾得這麼漂亮,你還說不好意思。這都誰給你收拾的呀,簡直快趕上大酒店了。」楚嘉禾說。 「哪裡呀,就是給頂上繃了一塊花布,地上鋪了一塊人造革。」 「這牆上也蒙的是花布啊,快成布匹市場了。」周玉枝說。 「你老土吧,這哪裡是布,是像布一樣的牆壁紙。」楚嘉禾說。 「牆上到處都是裂縫,不糊一下住不成。」憶秦娥急忙解釋說。 「快成宮殿了,快成宮殿了!住這兒感覺太好了!沒想到,一個牛毛氈棚子,能收拾成這樣,真叫巧手奪天工了。誰幫你收拾的呀?去給我們也收拾收拾吧,這感覺太好了!」說著,楚嘉禾一個彈跳起來,就跌板到床上了。 這時,劉紅兵提著一台新錄音機走了進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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