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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秦老師的老婆就又埋怨起老漢來,說石膏要再點得是時候,那豆腐腦才叫豆腐腦呢。秦老師也檢討了自己半天的不是,老婆才進豆腐坊,把門掩了。秦老師說:「本來是想讓老婆一塊兒去看戲的,可她做豆腐,忙的就是晚上,咋都捨不得脫身。好不容易放我去看了幾場,回來給她講呢,結果還沒開口,她已先窩在磨凳上睡著了。累呀!打豆腐苦哇!人生三大苦:寫戲,打鐵,磨豆腐。本人就占了兩樣啊,哈哈哈。所以你們來,她還不知道你們把戲演得有多好,也就不懂得稀罕了。莫見怪!」

  這天,他們談了好幾個小時,從《白蛇傳》,談到《楊排風》,還談到《遊西湖》。又從古導的排戲,談到易青娥的表演。秦老師對易青娥十分認可,認為她是秦腔的「真正希望」。秦老師說:

  「這門藝術,被糟踐了十幾年,也該有一個轉圜了。這娃極有可能,成為秦腔最閃亮的一顆新星。」

  易青娥聽得有些不好意思,把自己一根手指頭,都快搓起皮了,還低頭搓著。

  秦老師仍表揚得擱不下:「關鍵是功夫太扎實了。戲曲藝術,沒有基本功,說啥都是空的。這娃的成功,就得力於基本功。再就是娃的扮相好。看戲看戲,演員是要讓人看的。過去批判『色藝俱佳』,說情趣不高,只注重演員色相,是對演員的不尊重。那完全是胡說呢。讓人欣賞生命最美好的東西,有什麼不好?有什麼不健康?演員很難有渾全的。有的有嗓子,卻沒功;有的有功,卻沒嗓子;有的有功有嗓子,扮相卻不贏人。易青娥是真正把一切都占全環了。算是秦腔的一個異數,一顆福星!大西北人,應該為這顆福星的降臨,而興奮自豪啊!」

  易青娥被秦老師說得更不敢抬頭了。現在不是搓手指頭,而是開始搓臉了。她覺得臉已經發燒得快能點著了。

  不過,秦老師又說了一句話,讓朱團長一下都變得有些失態了。

  「朱團長,你別嫌我說話不客氣,易青娥可能不是你寧州能擱下的人,你信不?咱今天把話撂到這兒,娃可能很快就會被挖走。陝西不挖,甘肅會挖;甘肅不挖,寧夏會挖;新疆會挖;西藏會挖。反正娃可能是留不住的。」

  易青娥急忙說:「我哪兒也不去,就在寧州縣。」

  朱團長也急忙說:「寧州不會放娃的。她都是政協常委了。這幾天,縣上領導還打來電話說,要把娃弄成副團長呢。」

  「不,我不當副團長。我不會當。我不想當。我不當。」易青娥還是第一次聽朱團長這樣說,她急忙反對著。

  「你看這個娃瓜不瓜?是瓜得很的一個娃呀!是瓜實心了一個瓜娃娃呀!」

  朱團長說得自己先咯咯咯笑個不停。

  易青娥最見不得朱團長說她這些話了。朱團長見誰都說:「我們青娥是一個瓜得不能再瓜的瓜娃了。就跟一條蟲一樣,瓜得除了唱戲,啥都不懂。啥啥都不懂。啥啥啥都不懂的。」並且還說得頭手直擺。

  她急忙說:「我瓜嗎?我咋瓜了?我咋瓜了嗎,團長?」

  易青娥這樣真誠地追問著,就把秦老師、古老師、朱團長都惹笑了。

  朱團長還補了一句:「你看我娃瓜不瓜?」

  易青娥也補了一句:「以後別說我這話了,好像我真的就跟瓜子一樣,我咋瓜了嗎?」

  大家就都不說瓜了。

  朱團長終於扯到了正題。他是希望秦八娃先生能根據易青娥的情況,給娃好好寫個戲。

  秦老師停了半天,說:「我想想。好些年沒寫過戲了,手也生了。我想想,該怎麼寫。不過,我還是想給娃寫的。等我想好了寫啥再說。」

  當秦八娃老師把他們從家裡送出來時,又對易青娥說了一句話:

  「娃,我想送給你一個藝名,字音都可以不大動,叫『憶秦娥』怎麼樣?」

  秦老師還專門把「憶秦娥」給易青娥講了一遍:

  「『憶秦娥』是個詞牌名。據說最早是李白作的一首詩。當然,也有人說,這詩不是李白作的。我們都不去管它了。反正裡面有一個句子非常好:『秦娥夢斷秦樓月』。多有詩意的。有『秦』,合了『秦腔』的意思。『秦娥』,本來是指秦國一個會吹簫的女子,叫『弄玉』。『蕭史弄玉』知道不?那可是一個千古流芳的佳話呀!『秦娥』前邊加個『憶』字,好像什麼意思都齊了。我也沒多想,就覺得娃應該有個藝名的。幾乎是字改音不改,就脫俗了,咱為啥不改呢。」

  易青娥,後來改叫憶秦娥,就是從這兒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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