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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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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寧州劇團第一次出門坐轎車,車上自是一片歡呼聲。大家一下就把郝大錘燒一群老鼠,送演出團出行的不快,忘到一邊去了。有人還把朱團長抬起來,在車廂裡運來運去地狂歡了一陣。 朱團長說:「過去條件差,出門老坐大卡車,對演員的嗓子也不利。這次團上下了勢,掏了血本,非讓大家坐轎車不可。好幾百里路呢,大家坐美,到地區把戲也給咱唱美。」 有人甚至還喊起了朱團萬歲。 兩輛轎車。樂隊、舞美隊坐一輛。演員坐一輛。演員這邊,團部還專門做了安排:第一排坐著四個老藝人。第二排,安排了朱團長和幾個中年主演。第三排,就是易青娥、封瀟瀟、惠芳齡,還有一個演法海的花臉。算是把《白蛇傳》的四個主演都安排了。易青娥是希望跟惠芳齡坐一起的。誰知惠芳齡偏把封瀟瀟推了一把,讓封瀟瀟坐在她身邊。惠芳齡跟「法海」坐在另一邊了。自打封瀟瀟坐到她身邊,她就渾身不自在起來,有種芒刺在背的感覺。她知道,身後幾十雙眼睛都會唰的一下,盯向她和瀟瀟的。從惠芳齡的嘴裡,吐露出許多她所不知道的「花邊」消息。全班大概有十三個女生,都對瀟瀟有意思。而這其中,公開表示愛封瀟瀟,並想阻止一切人再接近封瀟瀟的,就是楚嘉禾了。今天,楚嘉禾被安排坐在第五排。易青娥上車時,已經看見她很不友好的眼神了。這陣兒,封瀟瀟再朝她身邊一坐,楚嘉禾的眼睛只怕是要放出血來了。她實在是不想跟封瀟瀟坐在一起。她不喜歡看人嫉恨的眼神。更不喜歡讓人在背後,把她說來說去的。她覺得她已經夠倒黴了,跟廖耀輝的破事,還有她舅與胡彩香的爛事,都把她糾結得快要發瘋了。再捲進來一個封瀟瀟,乾脆就別讓她活了。 易青娥坐在靠窗戶的位置,儘量把身子朝窗戶上貼著。可路途上,車身一直顛簸著。顛著簸著,就會讓她和封瀟瀟的身體碰撞到一起。尤其是盤山道,慣性會讓一個人完全倒在另一個人身上的。易青娥即使把前邊的靠背抓得再緊,還是幾次倒在了封瀟瀟懷裡。她能明顯感覺到,每當她倒進他懷裡時,他都是極力控制著慣性,幾乎用一切手段,在保護著她不受任何硬物碰撞的。也有幾次,封瀟瀟是隨著慣性倒在了她懷裡。封瀟瀟的臉,是端直撞在了她隆起的胸脯上。一股電流熱遍全身,她羞澀得都快要窒息了。好在,封瀟瀟會很快控制住自己,又把身子平衡到原來的位置。路實在凸凹不平,山梁也是一座接著一座。這樣相互碰撞的機會就很多。而在一次又一次的碰撞中,易青娥的內心,就又蕩漾起了對封瀟瀟抑制不住的好感。她想起了那天,封瀟瀟緊緊抱著她時的感覺,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美妙。雖然時間那麼短暫,但已經夠她一生回憶了。 在汽車行進到幾個小時以後,大家都困乏地東倒西歪著睡著了。易青娥是雙手搭在前排靠背上,頭埋在胳膊彎裡休息的。很快,封瀟瀟也用這種方式,把頭埋進了胳膊裡。這樣,反倒在他們中間,搭起了一個封閉的空間。易青娥沒有想到,封瀟瀟會那麼大膽,竟然在這樣一個暗角裡,向她示起好來。他低聲問她: 「餓不,我拿的有核桃芝麻餅。我媽做的。可好吃了。」 易青娥低聲說:「不。」 封瀟瀟又沙啞著嗓子說:「你喝水不,我拿著熱水。」 易青娥說:「不。」 「你……你要累了,就……就靠在我身上。」封瀟瀟說這話時,明顯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堅持說出來了。 「不。」 封瀟瀟停了好半天,然後戰戰磕磕地說:「能……能讓我……拉拉你手嗎?」 「不。」 「我……我挺喜歡你的。」 「不。」 「為啥?」 「不為啥。」 「那咋不?」 「不就是不。」 「我拉了。」說著,封瀟瀟還真準備拉她的手了。 易青娥想把手拉開,但又沒有拉開。很多年後,她還在想,為啥當時想拉開,又把手沒有拉開呢? 封瀟瀟的手就窸窸窣窣地摸過來,把她的手緊緊地捏住了。在捏住她手的一刹那間,易青娥渾身幾乎是一個激靈,又突然把自己的手扯開了。 封瀟瀟再找她手時,她的手就從前排靠背上拿下來,塞到褲兜裡去了。她的心裡,就跟敲著鼓一樣,嗵嗵嗵地響。她感到,大概一車人都是能聽見的。她回頭把車上人掃了一眼,見大部分人都張著大嘴,睡得呼哧大鼾的。但也有人在朝前邊看著。尤其是楚嘉禾,當她與她的眼睛遇上時,她感到那幾乎是一把鋒利的匕首,都快插入她的心臟了。 這時,封瀟瀟也拿下雙手,還做了一個剛醒來的動作,伸了伸懶腰。 易青娥就把身子故意朝車窗外側了側。她在想,以前自己當燒火丫頭的時候,哪怕多看封瀟瀟一眼,也覺得是很奢侈的事。那時她就覺得,全班跟封瀟瀟最般配的,自然是楚嘉禾了。沒想到,幾年後竟然有人覺得,易青娥是封瀟瀟最般配的人了。惠芳齡甚至還說,只有封瀟瀟配你易青娥才算「絕配」。在她心裡,卻並不這樣認為。人家瀟瀟是縣城人,又是這班學生裡最挑梢、最有前途的男生。而自己雖然唱了《打焦贊》,唱了《楊排風》,唱了《白蛇傳》,但跟人家還是有距離的。只是在排了《白蛇傳》以後,她覺得他們之間的感情,是猛烈地拉近了。雖然他們只單獨在一起待過幾小時,心貼心地擁抱了那麼十幾秒鐘。其餘時間,都是在人多廣眾場合下排練、工作,但他們內心的那種默契與理解,幾乎是不用任何語言,就能從相互的氣息與眼神中,溝通得很到位了。她能體味到,封瀟瀟對她,已經產生很難抗拒的感情了,並且一直想找機會表達。但她始終沒有給他機會,並且還在儘量打消他的念頭。她已經從別人說她被強姦的謠言,還有她舅的那一串濫故事中,看到了太多男女之事的醜陋與難堪。她不願意再陷在裡面,讓自己本來已傷疤摞傷疤的生命,再經歷不斷被抓破、撕咬、剜刮的攪擾和疼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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