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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大家都等著朱副主任的消息,結果半個月過去了,也還是沒動靜。他們這邊排戲,倒是沒停。有一天,還反倒有了不好的消息。裘夥管傳話說,黃主任說了,在啥崗位,就做啥崗位的事情。黃主任的原話是這樣的:

  「易青娥是炊事員,崗位在伙房,就不能到排練場去瞎攪和。就像我的崗位是劇團革委會主任,不能到隔壁五金交電公司,去插人家書記經理的行一樣。啥事都得講下數不是?林彪就是不講下數,要當主席,最後不摔死在溫都爾汗了嗎?下數是不能亂破的,要破,也得組織點頭了才行。組織沒答應,你們幾個臨時雇來的老藝人,就讓一個炊事員改行了,這不成舊戲班子作風了嗎?還要讓易青娥到炊事班好好上班,幹一行愛一行嘛!在革命隊伍裡,沒有工種的貴賤之分,只有思想覺悟的高低之差。你們伙房還得好好開展批評教育,真正讓易青娥安心本職工作,放棄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

  這一棍子,不僅把易青娥打蒙了,而且把四個老藝人也打蒙了。

  周存仁說:「趕快散夥,咱整天紅汗淌黑汗流著,還惹得豬嫌狗不愛的,圖個啥麼。我一天看劇場大門多輕鬆,幾個月演不下一場戲,弄這事是何苦呢?黃土掩齊脖頸的人了,還陪著個娃娃『打焦贊』哩。不打了,徹底不打了。都回,你都回。我鎖劇場門睡覺啊!」

  古存孝說:「你甭急麼,一說就回回回的,你是豬八戒是不是?動不動就不取經了,要回高老莊哩。遇事咱得找解扣子的辦法麼。咱先問問朱繼儒,看他咋說哩。」

  古存孝就拉著苟存忠,去找朱繼儒了。想問個究竟。

  他們回來後說,老朱今天腦殼上勒了個手帕,直喊叫:「娘娘爺,頭咋痛成這了,就像誰給腦殼中間揳了個地雷進去,嗵地給炸×了,整個頭皮都在發木呢。」古存孝他們進去時,朱繼儒也的確是用一個小木槌,正在細細地敲打著太陽穴。房裡熬著中藥,半院子都能聞見。古存孝他們說了幾句如何治頭痛的話,然後就轉到了正題上。朱繼儒繞了半天,最後總算才把事說清楚。他說黃主任不同意這樣做,意思跟裘夥管說的差不多,就是要易青娥儘快回灶房去,好好燒火做飯哩。他說黃主任說了,唱戲的團上根本不缺,現在最缺的就是炊事員。不過朱繼儒還是那句話:錐處囊中,脫穎而出。他說:「娃現在已經是放在囊中的錐子了,尖尖遲早都是要露出來的。讓娃聽話,先回灶房去,一邊做飯一邊等機會。」他還要緊不慢地說,「地球是動彈的,不是死的,轉一轉,就把啥都轉得不一樣了。娃把火燒了,飯做了,再練練戲,誰也不能說啥吧。正大同志下班後,不是也會對著牆,要甩半個鐘頭的手,還要學鶴喝水點頭,做做運動嗎?他能甩手,能學鶴點頭,娃就不能耍棍?性質是一樣的嘛!」

  他們就出來了。

  周存仁說:「朱繼儒這個老滑頭,樹葉子掉下來,都怕把腦殼砸個洞。說這些倒是屁話。看讓黃正大嚇的,大半輩子了,都沒拉過一橛硬的。」

  裘夥管說:「人在矮簷下,他能不低頭嗎?能低頭,前些年他就不會跪磚、挨打、靠邊站了。」

  古存孝說:「行了,不說了不說了。咱還得拿竅打呢。哎,存忠,你不是跟米蘭熟嗎?又給她排過林沖娘子。讓她去跟黃正大的老婆說一下,黃正大還能不抬點手縫縫出來?」

  苟存忠老師說:「這藥不靈了。人家米蘭最近談對象了,好像是省上物資局的。黃主任老婆出面阻止,都沒起作用呢。米蘭這陣兒早出晚歸的,班都不好好上了。連黃正大的老婆都罵米蘭,說經不起糖衣炮彈誘惑,可能要叛逃了。」

  一切都沒指望了。易青娥只好又回到灶房燒火去了。

  很快,劇團下鄉,易青娥就跟著炊事班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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