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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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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易青娥也不知昨晚是啥時睡著的,反正早上是被唱戲聲吵醒的。在山裡,一大早,幾乎都是被鳥和家禽的叫聲吵起來的。除了放牛娃的吆牛聲,偶爾也會有人喊幾聲山歌,哪裡還能聽到這麼好的唱戲聲呢?並且不是一個人唱,而是好幾十個人在唱。有的在院子裡唱,有的就在自己房裡唱。還有樂器聲,也都是單打獨吹。一切就像山裡的大蜂巢,突然被人戳了一棍,或是被誰拿石頭砸了個大窟窿,狂奔出來的蜂,能噪詠得一條溝裡,幾天都聽不見人聲水響。 易青娥看到的劇團清晨,竟然是這樣一個蜂巢遭劫的所在,感到好新鮮的。她就急忙穿了起來。她看見胡彩香把房門大開著。胡老師的一條腿,蹬著門框的右下角,一條腿,卻高高蹺在門框的左上方。兩條腿像是撕開了翅膀的鷹一樣,繃成一字狀,襠那一塊兒,甚至讓平行的「一」字,隨著閃動的節奏,還一次次變成了反弓形。易青娥知道,這叫壓腿。劇團人腿都很軟,她隨娘趕場子看戲時,就見他們隨時隨地、有事沒事的,都能高高地端起一條腿來。腳尖隨便就能夠著鼻尖,並且一邊夠著,嘴裡還一邊在「咦咦啊啊」地喊嗓子。胡彩香也在喊,但聲音好像壓著。見她起來,才大聲「咪咪咪嘛嘛嘛」了幾下。 「來,洗把臉,我教你練練音階、音準。」胡彩香指了指臉盆說。 易青娥見臉盆裡的水早打好了,就輕手輕腳地洗了兩把。她想上廁所,哼哼唧唧地問胡老師:「茅私……在哪兒?」 「茅私?」胡彩香一愣,「噢,我知道了,廁所,是吧?你舅原來也叫過茅私來著。以後別這樣叫了,好土氣的。」 胡彩香把廁所位置一指,易青娥就順著牆角,朝那兒溜去。 出了門,她才看見,院子裡到處都是人。有高高端著腿的,有靠著牆「倒豎陽樁」的。很快她就知道,那不叫「倒豎陽樁」,叫「拿大頂」。還有在院子裡翻跟頭的,玩棍的。她不敢看,只把眼睛杵在自己的腳背上。走到舅的門口,她聽到裡面的板鼓聲,敲得就跟鐵鍋炒豆一樣啪啪亂響。舅嘴裡還念念有詞的:「嘟兒——八、達、倉!倉才,倉才,倉兒令倉,一打打,才!」她朝舅看了一眼,見舅精力正集中著,把鼓敲得,自己兩個腮幫子都脹多大。她就急忙低頭走過去了。 叫廁所的茅私,大得嚇人,光女的這邊就七八個坑。蹲在裡面的兩個女人,嘴裡還在哼著戲。她有些不好意思蹲,就溜出來在門口等了等。有出來的,卻又有進去的。實在等不及,她只好硬著頭皮又溜進去,在牆拐角低頭蹲下了。 「哎,米蘭,聽說今晚《向陽紅》,是你唱赤腳醫生?」一個女的問。 米蘭這名字,昨晚胡彩香老師和她舅好像提起過。她就扯長耳朵聽了起來。 「唉,人家演得不要了,讓咱掠掠西瓜皮哩。」 「胡說呢,你現在是黃主任的大紅人了,還掠誰的西瓜皮呢。」 那個叫米蘭的好像很生氣,說:「誰嚼牙幫骨哩,我還是人家的大紅人了,誰嚼的?」 另一個急忙說:「看你這熱臉子,大紅人還不好?我想當,可這黑板頭,當不上麼。」 那個叫米蘭的,一下提起褲子說:「誰再嚼舌頭,小心爛舌根子。」說著一沖就出去了。 另一個也不蹲了,一邊擼褲子一邊說:「喲喲,想朝台中間站,還怕挨磚頭哩。看把你個碎×貨能的些。」也出去了。 易青娥只感到陣陣害怕。村裡人也相互鬥,相互戳黑窩子哩,不是為蔥蒜、雞蛋,就是為地畔子,可不像這劇團裡,好像都是為唱戲爭哩。她正糾結著,就聽隔壁男廁所裡,傳來幾個說話的聲音: 「你狗賊拿了半天大頂,還把褲襠頂得跟帳篷一樣。」 「娶個媳婦,帳篷一下就塌了。」 「娶鬼哩。你沒看咱這女同胞,都叫社會上的人號完了。咱們也只好幹球敲破炕板了。」 「不用敲,有辦法。」 「啥辦法?」 「用鐵絲把那傢伙捆起來。」 一陣哈哈大笑聲,就聽一群人又從男廁所那邊哄哄鬧鬧出去了。 易青娥覺得劇團人太怪了,都怪得讓人接受不了。 回到胡彩香房裡,胡老師就給她教起拔音階來: 「1——,2——,3——,4——,5——,6——,7——。」 「都——,來——,米——,發——,索——,拉——,西——。」 胡老師要求她一個音一個音地朝上唱。 她嫌醜,不敢出聲。 胡老師就說:「唱戲還怕醜,那就只好跑龍套了。唱戲先得膽子大,敢做動作敢發聲。這叫自信心,懂不懂?」 她就試著把聲音往大裡唱。好在外面是一籠蜂的亂詠,大聲唱也就唱了。 沒想到,胡老師還有些驚訝: 「哎呀,哎呀,娃嗓子好著哩呀!有人教過嗎?」 易青娥直搖頭說:「沒有。」 是真的沒有。要說唱,那就是放羊時,在坡上亂喊過。跟前沒人,著急,不喊能憋瘋。就喊,就唱。有時甚至把嗓子都能唱啞了。可那不是唱戲,那就是山裡人胡喊叫的歌子。放牛的、砍柴的、挖地的,誰都能喊幾句。易青娥還生怕把人丟了,沒想到,胡老師還大為吃驚,端直去把她舅叫來說:「娃嗓子好著哩!沒想到,音域寬,還甜得很。就是音準有點問題,是沒訓練過。不像是天生的左左嗓子。要好好教,不定還能教出個臺柱子來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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