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 諶容著

十六

  這時,傅家傑正騎著自行車往家跑。
  本來,他是不準備回家的。根據昨天晚上陸文婷的建議,傅家傑今天一早就把被褥打成包,捆在車後座上,帶到研究所,準備開始新的生活。
  到了中午下班時,他的決心動搖了。今天她在病房,手術能按時完嗎?一想到她疲乏不堪地走進家門,又要手忙腳亂地做飯,總覺得過意不去。他還是蹬上車回家了。
  就在他騎著車剛拐進胡同口時,一眼就看見陸文婷扶著牆站在那兒,好像走不動了。
  "文婷!怎麼啦?"傅家傑喊了一聲,趕緊下車攙住她。
  "不要緊,有點累。"陸文婷把胳膊搭在傅家傑肩上,一步一步走回家裡。
  她只說有點累,可是傅家傑見她臉色蒼白,一頭冷汗,不放心地問:
  "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陸文婷閉著眼睛在床邊坐下說:
  "不用了。歇一會兒就好了。"
  她指指床,好像沒有力氣再說話,也不願再動了。傅家傑替她脫了鞋,脫了外衣,說:
  "那你先躺一會兒,休息休息,我一會兒叫你……"
  "不用叫,"她躺下時還說,"我反正睡不著,躺一躺就好了。"
  傅家傑轉身出去,坐上一鍋水,又回到屋裡來取掛麵時,還聽見陸文婷說:
  "是該休息休息。這個星期天,我們帶孩子到北海玩一趟吧!十多年沒有去過北海了!"
  "好呀,我贊成!"傅家傑口裡答應著,心裡卻疑惑起來:十多年沒去北海了,也沒有動過去北海的念頭,怎麼她今天突然提起要去北海?
  傅家傑不安地望瞭望躺著的妻子,轉身出去煮面。他又切了點蔥花、幾片榨菜分放在碗裡。當他端著面進屋時,陸文婷已經睡著了。他見她閉目靜睡,沒忍心叫醒她。園園回來,他們就一塊吃起面來。
  正在這時,陸文婷在床上呻吟起來。傅家傑忙撂下碗轉身到床前,只見陸文婷面如白紙,一頭冷汗,微微喘著叫道:
  "不行了!"
  傅家傑嚇慌了,攥著她的指尖,忙問:
  "你哪兒不舒服?哪兒疼?"
  她只痛苦地掙扎著,指了指左胸,答不出話來。
  傅家傑在屋裡亂轉。他一會兒打開抽屜找止疼片,一會兒想想不對,又去找安定片。
  在難以忍受的疼痛中,陸文婷似乎還是冷靜的。她用手勢止住了傅家傑的慌忙,盡力說了三個字:
  "上醫院!"
  傅家傑這才感到事態嚴重。他們共同生活十幾年來,陸文婷雖然天天到醫院上班,可從來沒有自己提出來去醫院看病。她顯然病得不輕。傅家傑顧不得多想,回頭就往外走,到門口又扭頭說了一聲:
  "我去叫出租汽車!"
  公用電話在胡同口上。他忙忙撥了汽車公司的號碼,接電話的人冷冷地說:
  "現在沒有車。"
  "喂,喂,我是送病人呀!"
  "那也要等半個鐘頭!"
  傅家傑還想哀求,那邊的電話已經掛上了。
  他沒辦法,趕緊給陸文婷所在的醫院打電話。眼科辦公室沒人接,他讓總機接到汽車隊。汽車隊的一個同志回答他:
  "沒有領導批的條子,不能派車。"
  他上哪兒去找領導批條子呢?
  "喂,喂!"他沖話筒嚷著,那邊已經沒有聲音了。
  他又給醫院政治處打電話。政治處總該過問一下這種事吧?
  電話鈴聲響了半天,才有一個女同志來接。聽完他的話,這位女同志很客氣地答道:
  "請你和行政處聯繫一下吧!"
  他又請總機把電話轉到行政處。總機的電話員都聽出了他的聲音,不耐煩地問:"你到底要哪兒?"到底應該要哪兒呢?傅家傑也搞不清了。他只央求給接行政處。接通了,叮鈴鈴,叮鈴鈴響了半天,根本沒有人接電話。
  傅家傑徹底失望了。他放棄了叫汽車的念頭,轉而去找平板三輪車。胡同裡有一家做紙盒的"五·七"工廠,常常用三輪車運貨。他跑到工廠說明情況,那主事的老太太倒挺同情,可惜幫不上忙,廠裡僅有的兩輛平板三輪都派出去了。
  怎麼辦?傅家傑站在胡同裡,差點要急瘋了。用自行車推吧?她看來坐都坐不住,怎麼推?
  這時,一輛淺灰色的"一三○"小卡車開了過來。傅家傑來不及多想,就兩步站到路中央,向司機舉起手來。
  車停了下來。從駕駛室探出一張滿腮鬍子的臉來,大眼珠瞪著攔車的人。可是,當他聽說家裡有人得了急病,需要立刻送醫院時,二話沒說,就把手一揮,招呼傅家傑上車。
  "一三○"開到傅家傑家門口停下。等傅家傑攙著陸文婷一步一挨地走到車邊時,司機忙伸出大手來把陸文婷扶進駕駛室,一直小心地把車開到醫院的急診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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