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達回到農場(4)
「嗨,」他忽然變得輕鬆了,「我就睡在這附近的樹林裡,我都已經習慣了。是爹爹叫我養狼的,我來農場不久就養上了。到頭來他們卻要趕我走。我們家的那一邊房子就是被我的狼撞垮的,我有罪。可是我擔心的是弟弟。爹爹又會叫他養狼了,弟弟很軟弱,這一下非完蛋不可。」
「你不要太操心,他會變的。」埃達安慰他道。
「也許吧。有什麼好擔心的。」少年突然不耐煩了,獨自往灌木後面走去。
風吹著,埃達繼續往山上爬,什麼東西絆了她一下,使她差點摔倒。
「經理!您怎麼在這裡?」
「我在找我兒子,想把他抓回去,這小子破壞力很大,怕要出事。」
「我看不會吧,剛才他還好好的呢。」
現在埃達和金夏並排立在那塊突出地面的岩石旁了。月亮躲在雲彩後面,四周黑漆漆的,金夏用打火機點燃了煙捲。
「金夏先生,您認為您的兒子應該像狼一樣長大,是嗎?」
「是啊,不過要用鐵鍊拴牢呢。」
「太殘忍了。」
金夏刺耳地笑起來,眼裡閃出那種綠光。
「這裡的人,都這樣,不是嗎?」
埃達一低頭眼淚就落下來了。她悶悶不樂地離開他,往下面走去。
天開始濛濛亮了,湖水在遠處發出白光,坡上有鳥在叫。埃達的心中有什麼東西也在漸漸蘇醒。這是她生活過的農場嗎?為什麼人們都不工作了呢?這些天來,她在橡膠林裡看不到一個人。僅僅有一天,遠遠地看到穿黑裙子的東方女人在林子裡寂寞地行走。她聽說工友們都住在山坡上,她去了那裡,卻並沒有看到任何房子,也沒有帳篷。她也曾經去過裡根先生的家,房子並沒有倒,但看上去好像裡頭沒人,停在門口的吉普車上落了厚厚一層灰,車子的顏色都看不出了。上個月,埃達還曾試圖下決心到這棟房子裡頭來過夜呢。本來她已打定主意半夜從後門進去,可是裡根先生又改變了主意,他對她說,他的家並不適合於她,如果她來了,他會很傷心的。現在他自己好像也不要這個家了。
她聽人說起過農場的地界,似乎是已經擴張到周圍幾個縣了。而作為中心的這個農場,內部卻一片死氣沉沉,惟一活躍的就是那些濕淋淋的烏鴉,埃達不管走到哪裡都會遇見它們。也有可能農場已經解散了,工友們都回家了,埃達想到這裡時,未來就變成了一片荒涼的沙灘,一直延伸到天邊。勞拉曾對她說,工友們都住在山坡上,她大概是為了給自己壯膽才這麼說的吧。離她們睡覺的地方不遠倒是的確有個食堂,有一名黑人廚師在那裡做飯,她們三個都去那地方吃飯,但並沒有遇見別的工友,一次也沒有。食堂後面有廁所和澡堂,似乎都是剛建好不久的,那裡還有一名負責衛生的僕役。食堂、廁所和澡堂,構成了小小的文明世界。裡根先生為什麼要為她安排這種奇怪的生活呢?
「是因為愛。」勞拉對她說,「現在他的內心一片荒蕪。」
埃達在蘆葦叢中驚駭地發現了一窩死蛇,有大有小,一共十來條,是那種農場最常見的青花蛇。現場並沒有殺戮的痕跡,很可能是中毒而亡。她在旁邊站了一會兒腦袋就「嗡嗡」地響起來了,有人在她耳邊不住地說著什麼。湖水變得那麼亮,那麼陰險。她朝著湖水中自己的面容注視了片刻,那張年輕的臉令她想起死去的母親,尤其是眉眼之間。她想,她流落
到此地很可能是她母親的心願。烏鴉飛過,它們扇起的風使水面起了漣漪,她的面容潰散了。
「埃達小姐,你沒有家嗎?」
有人在水裡對她說話,是個孩子。她用目光仔細搜尋,卻並沒有看到水裡有人。那人原來在她後面,是金夏的大兒子。
「小東西,你幹嘛跟著我啊。」
埃達看著孩子那炯炯有神的狼眼,笑了起來。
「你有家,可是你卻不回家。」埃達又說。
少年忸怩地站在那裡,眼睛望著地下的水窪,似乎要說什麼又猶豫不決。
「埃達小姐,你告訴我,我爸爸會殺死我的小狼嗎?」他終於說。
「不會吧,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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