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情人 /殘雪 著

九十

喬到了東方(6)
   
    「恐怕這老頭眼下不會離開這裡了。要是這樣的話,你只好暫時出去了,他受不了你。你看他有多麼不耐煩,他手裡的棍子在地下刨出了坑。他呀,只想獨佔這個罌粟園,這樣他就可以重返雪山的美景了。」
    「雪山美景?他的雙眼不是被那雪山的光刺瞎的嗎?」
   
    「是,又不是。怎麼說呢?他到了冰天雪地裡,那種風景讓他發狂。為了在腦海裡永遠留下那種風景,他就設法弄瞎了自己的眼睛。當然,我現在弄不清他腦子裡究竟是充滿了那種雪山之光呢?還是一片漆黑?你瞧他多麼痛苦,這是由於我們在這裡,我們只好出去了。」
   
    金不由分說提起喬的箱子就往外走。
   
    堵著那道門的人們紛紛給喬和金讓路,一些人嚇得趴到了地上。他們害怕些什麼呢?他們趴在地上還要用手將臉蒙起來。
   
    「你喜歡這裡的婦女嗎?」
   
    他們在酒店門口停下,金提出這個問題。
   
    「我不知道,我沒有細看她們,而且我身上很髒,不是想這種事的時候。」喬感到自己有點語無倫次,他不知道自己說這話的意思。
   
    「怎麼會很髒,你剛才不是在罌粟園洗過澡了嗎?」
   
    喬聽不懂。他抬起頭來看酒店的招牌,他不認識那些血紅的文字,只覺得這種紅色有點虛張聲勢。
   
    「怎麼這麼紅?」他不知不覺地說出了聲。
   
    「哼!」
   
    他們進去了,裡頭沒有人。
   
    剛一坐下,就聽到里間傳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還有壓抑的哭泣聲。是女人。
   
    「是性壓抑。」金舉起酒碗喝了一口。「已經有一年了,所有的人都在禁欲。你要去看她嗎?她等你進去呢。」
   
    喬不好意思地「啊」了一聲,臉漲紅了。他看見金不屑地撇了撇嘴,便很慚愧地避開他的目光。
   
    房門「吱呀」一響,女人出現了。這是個年輕女子,全身赤裸,長髮齊腰。她的兩隻乳頭直挺挺的,像狼眼一樣看著喬。幸虧她馬上進去了,要不然喬真的坐不住了。
   
    「我真羞愧……」喬囁嚅著,他想向金說些什麼,可是金已經不見了。
   
    喬變得活躍起來,站起身往裡面走去。
   
    女人躺在猩紅色的毛氈上,正在呻吟。她在昏暗的光線中看見喬朝自己走來,便打著手勢讓他脫光衣服。喬照辦了。那是深深的河底,群蛇亂舞,那些蛇毫無阻礙地進入他們體內,又從另一邊出來。處在近於昏厥過去的狀態中,喬隱隱約約地看見女人在他的上方,她將寒光閃閃的匕首遞到他手中,無限柔情地將兩隻瘋狂的乳房壓下來。喬下意識地將匕首刺進了她左邊那只乳房。他的最後的念頭是:深深的河底怎麼也會有浪?
   
    馬麗亞在織那幅最大的沒有圖案的掛毯,她感到某種東西即將在她的聚精會神的編織中凸現出來。麗莎已經偷偷地進來了,就站在她的背後。
   
    「整個『古麗』公司都亂套了。」她輕輕地說。
   
    「啊!」馬麗亞閉上眼,幻覺從她腦際消失了,房裡空空蕩蕩的。這時她聞到什麼東西燒焦了,於是跳起來往廚房跑,麗莎也緊跟著她。
   
    那只貓慘叫著跑出門,身上的毛全燒壞了。
   
    「你瞧,它打開了煤氣爐。」馬麗亞憂慮地說。
   
    她們倆一塊兒收拾好廚房,坐下來吃烤好的巧克力餅。馬麗亞騰出手來撫摸燒傷了的貓,棕色的貓毛紛紛掉落在地,貓的雙眼顯得很渾濁。只有馬麗亞知道它有多麼痛苦,因為它在想念它的非洲老家。它被人帶來時,只有老鼠那麼大,可是馬麗亞知道它身上充滿了火熱的記憶。
   
    麗莎告訴馬麗亞,在昨夜的長征中,她到達了中國西藏的鐵索橋,她在橋上邁步,冷風從深淵裡旋上來。當時她腦子裡還出現了這個念頭:如果在西藏遇見了喬,一定要為馬麗亞捎話回去。可是整整一夜她被困在橋上了。
   
    「兩個夢相逢的日子仍舊離得很遠嗎?」她的聲音滯留在廚房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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