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根的困惑(4)
裡根上樓時,馬丁和阿蘭也緊緊地尾隨著他,他走進臥室,他倆也跟了進去。並且立刻就佔據了他那張床,兩人不管不顧地在床上親熱起來。裡根正要往外走,他們又停止了動作。馬丁說:「裡根先生,您看不慣我們年輕人嗎?」
「請你們兩人出去。」他從牙縫裡擠出這幾個字。
馬丁顯得很委屈的樣子從床上下來了,口裡念叨著:「我不能理解您,裡根先生,您怎麼會將自己包得這麼緊的。」阿蘭氣憤地捶打著床墊,還將一個枕頭扔到了地上,然後她跳下床,用腳去踩枕頭。
他們出去的時候,馬丁沖著裡根的臉說:「雖然您是我的老闆,我也要告訴您,金夏先生對您完全失望了。」
裡根走到落地窗前,在他的視野裡,金夏的住處成了遠方一個灰色的小點,而農場,在金色的陽光裡像要燒起來一樣。他從地上拾起枕頭放回床上,頭腦空虛地躺下來。他的目光停留在敞開的櫃門那裡——裡面所有的衣物大概都被馬丁這傢伙席捲一空了。這個馬丁,究竟是他的雇員還是他的主人呢?好幾年前,他發現小夥子穿走了他的衣服時,心裡還暗暗地興奮過一陣呢。那時他的感覺是自己在影響這個年輕人,而從今天的情況看起來情形恰好相反,這兩個人像是在對他挑戰。為尋夢而死的女孩的妹妹向他展示著自身粗俗的欲望,同時也鄙視他的教養。他曾看見這個馬丁坐在他樓下的餐廳裡,身上纏著四五條小蛇,那些小蛇並不是從外面纏住他,而是鑽進了他身體裡面,從一邊進去,另一邊出來。當時小夥子的表情像是處於昏迷之中的人。裡根一進餐廳,那些小蛇就從馬丁身體裡鑽出,順著牆根溜出去了。那一次裡根是吃驚不小的。他要阿麗提防這個小夥子。
「不要把他放在心上。」阿麗說,「他是從貧苦的邊疆流浪到此地來的,他的出生地沒有任何物質享受,人人都得像囚犯一樣幹活。現在他可大有用武之地了。但是這種人是改不了他那副窮相的。」
當時裡根想像著邊疆的窮困生活,想像著這個隨時讓毒蛇鑽進體內的小夥子,心裡對他升起一股敬意。正因為這個,後來他屢屢穿走他的衣服他也不覺得反感了。
難道那個影子一般的金夏真的會對他有所期望?他發瘋地工作,決不是為了在地球表面留下這種似是而非的痕跡,裡根想起他所棲身的搖搖欲墜的「白蟻巢」,就感到這個人絕對是有所堅守的。
埃達出走之後,金夏曾在一天下午默默地陪裡根在湖邊坐了好久。
「金夏,我們的農場現在有多大了?」
「160平方公里。」
「我設想不出那究竟是多大。」
「總之是很大了吧。就因為這埃達才走的吧,她想要一個實實在在的男人,不是您這種影子似的地主。」
「你說話真直爽。近些年,我感到自己越來越稀薄了。你看看前面那塊蘆葦地。我和埃達曾在那裡頭做愛,當時地上裂開了一個大口,成群的水蛇湧出來纏在我們身上。我的脖子被箍得緊緊的,我絲毫感覺不到快感。」
裡根說話時湖水就蕩動起來,他感到他身下的那道堤也在微微動搖,不由得有點擔心。可是他偷偷打量金夏時,卻看見金夏低下頭在一個小本子上寫字。
「你寫什麼?」
「算一算新買的農場的測量面積。」
「你沒聽到我說話嗎?」
「聽到了。您經常這樣說的。」
「我可是第一次告訴你這事!」裡根很失望。
「啊,不對,怎麼會是第一次呢?您忘記了。我很喜歡埃達。要是沒有她,您該怎麼辦,幸虧有她。我早知道,這個農場的主人是埃達。」
金夏總是能說出裡根最喜歡聽的話來,裡根將他的話稱之為「迷魂湯」。如果沒有金夏,裡根不知道自己怎樣才能挨過這些日子。
「但她並不希望在這裡待下去。」
「啊,您錯了,裡根先生,您總是犯這樣的錯誤,您又忘了,她可是埃達,是從泥石流裡頭逃出來的。」
下午的陽光照著湖水,照著蘆葦,不時有一隻水鳥尖叫一聲飛過去,這地方一時顯得無比的古老。裡根腦海裡出現一個鮮明的記憶,在記憶中,少年時代的金夏帶著裡根的弟弟在風中奔跑,他那細長的腿子好像在空中騰飛一樣。他穿著一件奇怪的黑白兩色的長衫,又像中國人,又像日本人。裡根差一點將這句話問出了口:「金夏,你到底是哪裡人?」但他真正說出的卻是:「那麼,農場有多大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