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達的逃亡生活(5)
埃達迷惑地看著那上頭。瓊為什麼說再見呢?
但瓊並沒有到哪裡去,到了夜裡,她又同她母親出現在酒吧裡了。母女倆都很嚴肅,甚至顯得有些落寞。而那位老闆,穿著禮服,打著領結,神采奕奕。誰會想到他會伏在地上去聽書呢?
在大堂的一個幽暗的角落裡,發出了令埃達心驚肉跳的聲音。是裡根,裡根在喚他,埃達聽得清清楚楚。
「我要白蘭地。」和同伴坐在一塊兒的陌生男子說。
世界上竟會有如此相似的聲音。
「小姐,請您往右邊看一看。」他又說。
埃達看見了牆上的白鼠,那白鼠正蹲在一隻鹿的頭上咬齧,細小的牙齒擦在骨頭上的聲音清晰而刺耳。埃達看呆了,手裡的菜單也落到了地上。她覺得自己分明在哪裡見過這種景象,那是多年前的事了,同雨和海水,還有陌生男子有關。但不是面前的這位男子。她耳邊響起這位男子的聲音:「馬尼拉,馬尼拉,田野裡洪水滔滔。」她轉過身來,桌旁的兩位男子都不見了。
瓊來到了她的身邊,她湊近她說話:「現在我們倆落進了同一個洞穴裡。多麼令人激動的夜晚啊。你沒有出去看天空吧?此刻,天空是紫紅色的。」
瓊說完就彎下腰,撿起菜單交給埃達,然後招待客人去了。埃達注意到她的動作裡頭仍然顯出那種身體的渴望,正如野地裡的那些蛇。剛才她的客人到哪裡去了呢?真是一點痕跡都沒留下啊。埃達的心有些抽痛,她又一次想到,她終於擺脫裡根先生的魔掌了,也許就因為這,他將他的聲音佈滿全世界。世上竟有如此癡心的男人。
她接待了很多客人,這些人全都表情麻木,假裝在傾聽音樂的樣子。有一位婦女上衣的一粒扣子居然掉下來了,她彎下身在地上摸,弄得滿手全是灰。同她一起來的男人也在幫她找,那男的用一支手電筒在桌子下面照了好久,顯出很沒有教養的樣子。這個時候,旁邊的客人都走過來,圍成一個半圓觀看著。男的乾脆像貓一樣在地上爬起來,他在桌子與桌子的空行之間爬,人們紛紛給他讓路。
「掉了一粒扣子就等於打亂了全部格局。」
穿著暗紅色格子外衣的婦女低聲說。埃達注意到她激動得兩眼放光。
埃達很不自在,心裡想著避開這些人,就收了一個桌子上的盤子往廚房裡去。廚師本來正在火上忙乎,聽見埃達進來,就停下手裡的活,轉過身來向著她。埃達腦子裡「嗡」的一下響起來,這不是阿麗嗎?
「我不知道你在這裡、這裡工作。」她結結巴巴地說。
「你是新來的嗎?我聽說新來了一個人,但我一直沒見到,原來是你!來了就好,這種地方的工作不容易適應啊。」
埃達放下心來。她並不是阿麗,只是同她長得十分相像而已。
「啊,我弄錯了。不過您會不會在那種地方工作過呢?」
「你說橡膠園?當然,像我這樣的胖人都在那種地方工作過。炎熱的氣候令我無法忍受。另外我感到蛇也太多了,廚房的冰箱裡都鑽進去。我寧願在這裡思念那個地方也不想親自待在那裡。我出來10多年了。」
她警惕地朝廚房門那裡看了看,然後走過去,將門緊緊地關上,回轉身來坐在小板凳上削土豆。過了一會兒就有人敲門,她向埃達努了努嘴,說:「不要理,是老闆想進來。他一來就往餡餅裡頭加鹽,說是要試試顧客的敏感性,簡直是一個瘋狂的傢伙。我看他開這個酒吧就是個瘋狂的舉動,你說呢?埃達?」
「也許吧,我不太清楚。」埃達傾聽著老闆焦急的喊聲。
「瘋子,完全是瘋子!他想返回那個兵營!!」廚師憤憤地轉動肥胖的身體,用鍋鏟威脅地朝門那裡揮動。
「兵營?」
「是啊,他這種人,不就是從那種地方出來的嗎?訓練有素的大兵嘛。你沒注意到這個酒吧裡有種兵營的氛圍嗎?這是鏟平個性的地方啊。」
她放下鍋鏟,氣呼呼地站在那裡,乾脆活也不幹了。埃達覺得她生起氣來很像一個小孩,令她想起企鵝。在廚房裡,外面的聲音一點都聽不到了,完全是另一番情景。有人在窗口邊探頭探腦的,是瓊的男朋友,他想來這裡打探些什麼呢?他看起來十分憔悴,在院子裡的燈下站著,像一個鬼。
「這種人倒是應該去兵營搞搞軍訓。」廚師說。
埃達終於明白裡根先生是擺不脫的。在遠離農場的這個奇怪的酒吧裡,埃達的情緒在變化。她並不想回農場,她想回的是老家,她想像中的老家是一個模糊的影子。其實,她也不想坐上一趟火車回那裡,她想走捷徑,捷徑就是瓊告訴她的那些酒吧裡的黑洞。
一天,當音樂響徹了整個酒吧之際,她在瓊的指引下鑽進了這樣一個黑洞。當時她和她站在後院談話,沒有雨,空中吹著一陣一陣的涼風,月亮顯得濕漉漉的,槐樹那裡有個人在輕佻地吹口哨,吹的是那種俗氣的情歌。忽然,瓊用手在她肩膀上用力一按,她腳下一滑,就和瓊一道跌進了那個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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