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達的逃亡生活(3)
瓊的手在埃達的大手中慢慢回暖,埃達心目中湧動著想吻她的欲望。
「瓊!埃達!」是老闆在叫。
埃達心情複雜地想,她終於逃出裡根先生的魔掌了。她聽見顧客當中發生了壓抑著的騷亂。這裡那裡的有悶悶的驚叫的聲音。即使不那麼費力去看,她也看到了在人群當中亂竄的白鼠,它們的數量太多了。有一名男孩跌跌撞撞地走過來握住了她的手,然後撲在她懷裡簌簌發抖。男孩看樣子20歲不到。「它們又來了,怎麼會這樣?啊?怎麼會這樣?」他說。埃達記起剛才還看見他在同一位年長的、舉止優雅的女人談話,目光裡透出超出他年齡的成熟。「他們叫你埃達,你真是埃達嗎?天哪,它們又竄過來了,你是知道如何對付它們的。」
埃達扶他在椅子上坐下,用自己的身體擋住燈光,讓他處於完全的黑暗之中。她覺得這個男孩像她的小兄弟。
「你是誰家的孩子?」她親切地問他。
他將兩條腿完全縮到椅子上頭去,用雙手抱住了膝頭。
「如果你離開我。我就不從這張椅子上下來了。今夜有暴風雨。」
人們雖然驚恐,但並沒有誰逃走。現在他們挨牆站成一排了,都死死地盯著地上跑動的小動物,埃達覺得,他們實際上是欣賞這些小動物的。
瓊從遠遠的大堂盡頭走過來了,步態像喝醉了酒,埃達沒有見過她這種樣子,不由得很好奇。男孩一看見她,就緊張地扯埃達的衣角,反復地說:「她!她來了!你要擋住我!她來了!」他將頭埋進自己的膝頭裡。但是瓊在大堂中間止住了腳步,她的目光怔怔地盯著牆上的動物標本,一束綠色的燈光仿佛砍掉了她的另外半邊臉。一刹那間,埃達明白了這兩個人之間的關係。
當音樂停下來的時候,白鼠就不見了。整個大堂變得死一般的寂靜。人們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各就各位了。也許是老闆使音樂停止了。現在櫃檯那邊已經看不到老闆和那兩位夥計的身影了,那裡一片黑暗。他們幾個人上什麼地方去了呢?埃達再一望,瓊也不在了。過了一會兒,屋裡又恢復了往日竊竊私語的老場面。可是男孩始終不從椅子上下來,並用一隻手抓緊了埃達的衣角。
埃達狼狽地站在那裡。往事歷歷在目,她的內心在激烈地鬥爭。
裡根先生曾開玩笑地對她說:「到處都是你的地盤,你走到哪裡,就會把哪裡變成你的家。」
她當時反駁他道:「我要自由自在,我想像斷線的風箏一樣飄蕩。」
有人從黑暗裡伸出一隻手,將她拖過去,拖著她一直走到了後門那裡。是瓊,埃達一開始就感到了。
「不要理他,他會將你一塊兒帶入深淵,他是那種毫無忌諱的男孩。他對我們的酒吧裡的環境很不適應,他的情況很慘。」
瓊的蒼白的手指驚恐不安地絞扭著棕色的頭髮。
當白鼠不再鬧騰,父母外出時,瓊站在蒙著厚厚的灰塵的古舊家具旁邊告訴了埃達關於她的絕望的戀情。是瓊自己主動追求那個日本男孩的。男孩很喜歡登山。在交往的初期,瓊就隱隱感到他那單薄脆弱的外表只是一種偽裝,他裡面有種瘋狂的東西,這種東西令瓊從心底感到害怕。那時他們是形影不離的。終於有一天,男孩邀瓊一起去附近登山。那座山並不
太高,是光禿禿的石頭山。雖然瓊做了充分的準備工作,她還是沒料到半途會下起雨來。他倆趴在陡直而又滑溜的峭壁上頭,雨越下越大了。他請求她絕對不要朝下看,因為「你將會看透我這個人」。這句話引得瓊心裡的欲望蠢蠢欲動,她受到的誘惑太大了。結果是,她掉在長著厚厚的茅草的石洞裡,摔壞了腰椎。在醫院的那半年裡頭她萬念俱灰,就像死過去了一次似的。男孩也失蹤了。當青春終於戰勝死神,她的體力漸漸恢復之際,瓊看到了那一天她從山上往下看時看見的東西。那是一隻白鼠,在半空的氣流中浮游。瓊恢復了正常人的生活,男孩也出現了。瓊決心同他拉開距離,並同母親一塊兒飼養起小白鼠來。母親似乎對飼養白鼠的事更為著迷,所以很短時間內,他們的走廊裡就跑滿了這種小動物。但男孩並不想同瓊拉開距離,他明知瓊不會走出家門,還是每天到老地方去等她。有的時候,他會貿然闖進酒吧來,就像昨天的情形一樣。
「最害怕的事就是最想要經歷的事。」埃達深有同感地說,「你的男孩是一個意志頑強的人。」
「我知道。」瓊心神恍惚地說,她總在朝樓梯口張望,似乎害怕她母親冷不防出現在那裡。
「你怕什麼呢?」
「我的媽媽不贊成我有傷感情緒。她認為我應該全神貫注地對待這些白鼠。當然,她是正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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