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情人 /殘雪 著

五十三

馬麗亞去旅行(7)
   
    「快到奶奶家的時候會有些預感,其實那種預感也沒個定準,不去注意就像沒有一樣。到了她家之後,你問的這些問題就都有了答案。」
    說這些話時,烏拉又坐到清的懷裡去了。由於換了個方位,現在馬麗亞看見的是清的左臉了。她感到此刻廝混在一塊兒的這對情人充滿了活力,他們兩人的舉動都好像要把對方吞到肚子裡去似的。清伸出長長的舌頭用力舔著烏拉的臉和脖子;烏拉則用有力的臂膀死死地箍住男人,指甲都嵌到他的肉裡面去了。看起來這裡的人是根本不懂得害臊的。現在他們兩人完全把馬麗亞撇到了一邊,一齊大聲呻吟著,開始做愛了。馬麗亞連忙沖了出去,她的臉燒得厲害。
   
    她沿竹林走了一會兒心裡才平靜下來。村裡一個人都看不到,是吃飯的時候了,也沒有看見哪裡有炊煙。如果不是這裡一間那裡一間的土屋在林中若隱若現,這裡完全不像一個村子。回想起剛才那一幕,馬麗亞覺得太不可思議了,在這種死寂的地方,被外界遺忘的荒蕪角落,欲望是如何樣保留下來的呢?
   
    「您在這裡走來走去的,把我的心完全攪亂了。」
   
    說話的是利拉,姑娘用棕色的大眼睛幽怨地看著她。
   
    「你出來有多少年了?」馬麗亞問她。
   
    「我記不住這種事。您能告訴我關於瘸子的事嗎?」
   
    「不能。只有我兒子同他有些聯繫。利拉,你愛你的父親嗎?」
   
    「我很恨他。馬麗亞阿姨,我太苦了,您看我應不應該回故鄉呢?」
   
    她像盲人一樣伸出一隻手在前面的空氣裡抓來抓去,口中嚷道:「去他媽的,去他媽的!」
   
    「你幹嘛?」
   
    「我要抓破這些東西才行,它們日日夜夜圍著我。我不知道它們是些什麼,有時看像蜘蛛絲呀、灰穗子呀什麼的,有時呢又什麼也沒有,只是黑得怕人。啊,有東西躲在這棵竹子樹裡頭了。」
   
    她雙臂緊緊抱住一棵竹樹的樹幹,將耳朵貼上去。然而又使勁地搖頭,好像什麼都沒聽到在乾著急。馬麗亞看著她瘋狂的舉動,記起了她那鎖匠父親。那個男人,當年在自己作坊的夾牆裡裝上炸藥,炸斷了自己的一條腿。馬麗亞撫摸著利拉的後背想安慰她,這時她看見竹林裡冒出來一男一女兩個老人,他們是利拉的公公婆婆。他們一反先前病懨懨的樣子,顯得又精神又靈活了。兩人分開,一左一右朝利拉包抄過來,然後猛地撲上來捉住她,似乎是要將她扭送回家。利拉先是掙扎了幾下,隨後就乖乖地了。經過馬麗亞身邊時,她大聲說道:「馬麗亞阿姨,我真蠢!如果我同你回去,我就等於死了!」
   
    她的公婆聽了這話,就一齊松了手,改為從兩側親切地挽住她,口裡和言細語地安慰她道:「這就對了嘛,這就對了,真是個明白事理的小女子。」
   
    三個人親親密密地往家裡走去。
   
    馬麗亞回到了旅館門口。她記得自己剛才明明是朝一個方嚮往竹林深處走的,怎麼又回來了呢?她決心再試一次,何況此刻那兩個人在裡頭做愛,他們雖旁若無人,馬麗亞自己卻不好意思得厲害。這一次她繞到屋後去朝一個方向走。開始還有路,後來就到了密密的、冷森森的林子裡。在冷得發抖之際,她聽到周圍這些臉盆粗的竹幹裡頭響起了喃喃低語,和她在家時夾牆裡頭發出的聲音有些相似,所以她也不怎麼害怕。不同的是,這些聲音都有著明快的調子,充滿了贊許和慫恿。馬麗亞一個人在林子裡頭繞來繞去,聽著這些低語,心情一下子變好了。她覺得自己已經不怕迷路了,同時對自己以前關於迷路這個概念的錯誤理解感到驚訝,怎麼會誤解了幾十年呢?
   
    烏拉坐在竹子樹下,額角上流著血,兩隻手背腫得像饅頭。她在哭。
   
    「烏拉,你怎麼變成這樣了?」馬麗亞彎下腰用手絹捂著她的額角。
   
    「我們打起來了。每次做愛之後,我們就會打起來。清說我是一隻母老虎,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變成這樣。他啊,他是狼!你看見我額頭上的牙印了吧?不過我咬斷了他的一根
   
    指頭!」
   
    說這些話的時候,烏拉顯得很振奮,眼裡滿是憧憬。
   
    「我們回旅館去吧。」馬麗亞說。
   
    「我是要回去,可是我找不到路了,我的心完全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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