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場主金(2)
屋外的暴風與冰雹只是加劇了喬體內欲望的沸騰,在黑貓們交配的呻吟聲中,喬想到的性伴侶既不是馬麗亞,也不是這個屋子裡的金,那似乎是一個性別不明的人,渾身長滿了長長的黑毛。喬不由得對自己這種陌生而又強烈的欲望有點畏懼。他想,也許是黑貓們誘發了他的性幻想吧。中途,他從被子下面爬出來,站到了屋當中。黑貓也隨他下了地,其中一隻在他小腿上咬了一口,那種新鮮的痛感又更刺激了欲望,喬覺得自己快發狂了。密集的冰雹打在鐵皮屋頂上,震耳欲聾,房子像要坍塌似的。敲門聲在冰雹的間歇中響了又響。他看見自己睡過的孔雀緞面被隆起老高,莫非裡頭還有一隻貓,那只貓迅速地長成這麼大了?他走過去掀開被子,裡面什麼也沒有。喬重新躺下。黑貓們躲在屋角,更為淫蕩的呻吟從那地方升起。金在門外喊道:
「開門!我是金,我在早年到過你的故鄉,你全忘了嗎?!」
他一遍又一遍地喊,喬終於不耐煩了,起身去開了門。然而門外站著的卻是那個肥胖的女廚師。女廚師的蒜苞眼並不看喬,她正望著自己懷裡的一隻小白鼠,那只小白鼠奄奄一息。喬不知道她是否聽得懂自己的話,就用手勢比劃著對她說:
「金……金,金!」
女人立刻顯出焦慮的樣子,將小白鼠朝地上一扔就走開去了。
金直到早晨陽光燦爛的時候才出現。喬看見他臉色蠟黃,舉手投足都沒個定準。他另外換了一件上面印著黃金元寶的緞子睡袍,這副打扮使他顯得有些油滑。
「你在夜間實現你的願望了嗎?」他用手抹著油光可鑒的黑髮問道。
喬回想起欲望高漲的古怪夜晚,不知道如何回答他。
「合同已經簽好了,可是你還沒打定主意呢!」他又說。
他從外頭喚了狼狗進來,用手輕輕撫摸著差不多同他一樣高的狗。他告訴喬,這條狗的母親前年死了,死在山頂。「我將它封在一個冰洞裡頭了。當我回轉身來朝遠處張望時,你知道我看見了什麼?」
「什麼呢?」
「東方!我看得清清楚楚,啊,那是太陽升起的地方,那裡什麼都有!」
「但是像我這樣的人,是看不了那麼遠的。」喬洩氣地說。
「啊,不!你完全錯了。比如昨夜,你就到過了那裡,你像皇帝……」
「我並沒有到達你說的地方,我一直在房子裡頭,遭受那些黑貓的襲擊。」
「你對那些貓不滿啊?」
金說話時又露出了血紅的牙齦,令喬心裡很不快,他覺得這個男人身上有種猛獸的習性,好像隨時會發作似的。他慢條斯理地點燃煙斗,抽了幾口之後,臉上浮出一層薄薄的紅暈,黑眼珠在鏡片後面賊一樣轉動著。喬鼓起勇氣問他能不能帶他去山頂看一看。
「不能。」他乾脆地說,「所有的路都不通了。從前啊,日本人也來過這山上,女人們換上和服和木屐,一會兒就消失在雪地裡了。」
喬喝著咖啡,心裡想著金的生活該有多麼寂寞,除了那浮在雲中的故鄉之外,他幾乎是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金看出了喬的思想,回答說,不,他一點都不寂寞,因為全世界的人都有可能經過他的住所,他的房子就像是進入天堂的入口。比如同他素不相識的喬,不就是從那麼遠趕了來,成了他的客人嗎?他以前雖然不認識喬,但其實他們之間也是有信息相通的。
「我並沒有……」喬想申辯。
「啊,不,不、不!」金擺了擺手,「你是做了的。你發出信息,可是自己並不知道,我卻知道你。你剛動身我就聽到了你的腳步聲。」
喬被他弄得很窘,只好沉默。他看見客廳的天花板上垂下來一隻吊籃,吊籃裡堆滿了馬蜂,都從邊緣溢出來了,有幾隻還掉到了地上。喬又一次感到房子裡面的形勢的險惡。同這些棗子一般大的馬蜂比起來,昨夜那些黑貓實在算不了什麼了。金的這種嗜好真令人膽寒,可他自己為什麼一到這裡就欲望洶湧呢?有一段時間,喬認為自己差不多是一個絕望的人了,幸虧後來迷上了閱讀,是那些虛構的故事救了他,使他的生活變了樣。但故事只是喬生活中的一部分,具有意義的那一部分,喬沒想到世上還有金這種人,完全生活在虛構之中的人。喬同他握手時就感到了他精力過人。一隻馬蜂爬到喬的腳邊了,喬連忙換了個位置坐下,他看到了金的眼鏡邊上那一絲嘲弄的光。
「你的廚師,她很少說話。」
「她是能說的,她只是不願說罷了。她年輕時因為多嘴被她的家庭拋棄了,她是前些年在我這裡定居的。」
金邀請喬去他屋後的溫室看他培植的「奇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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