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膠園裡發生的事(3)
埃達總是弄不清老頭是否對環境的改變真的怨恨,他用迷醉的語氣說起過去的事,在埃達聽來卻是在讚美現在。他反復說這個農場是裡根的農場,可是埃達認定他是裡根身後一道濃黑的影子。當裡根從房子裡走出來時,埃達看見他身後拖著好幾條影子,這些影子使他那張臉變得像死人一樣蒼白。埃達覺得只有在這種時候,裡根才會吸引她。
敷在腳上的茶葉反而刺激了傷口,埃達感到了陣痛。她想伸手抹掉它們,老頭擋住了她的手。
「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你這個傻姑娘啊,想想那些水窪裡的老蟾蜍吧,想一想你就會好了。」
埃達在疼痛中感到性的欲望在體內升騰,就像剛剛被蛇咬了那會兒的感覺一樣。她紅著臉費力地站起來,掙扎著向外走。
「這就對了,姑娘,可不能倒下啊。」老頭在她身後說。
那天夜裡,她又一次測試了湖的深度。她是個潛水的好手,她毫不費力地就走到了湖心,然後浮出水面,這樣反復了幾次。綠色的天空裡有各式各樣的呼叫聲,她全聽到了,她知道在岸邊釣魚的那個人也聽到了,要不,蘆葦為什麼被他壓得響個不停呢?接著,她又聽到她姑姑在水下對她說話。從前姑姑常開玩笑對人說,埃達太精明了,算得出自己的死期。「一個才20歲的人就算得出自己的死期,這是不是太反常?我可不想留遺產給她,那等於是謀殺。」姑姑說這話時,兩個表兄都在旁邊捂著嘴笑。埃達往水下一伸手,感到自己觸到了姑姑那些硬得扎手的頭髮,她的心因為愛和憐憫而發痛。
「你確實到了湖底嗎?」過了好久,裡根才吞吞吐吐地問她。
這突如其來的交合令他措手不及,事後他都找不到自己扔在岸邊的那一大堆衣服了。幸虧他沒有埃達那麼好的眼力,他幾乎什麼都看不清。他的腦子裡不斷出現那個不恰當的比喻:「人蛇大戰。」有時他覺得自己便是蛇,有時又覺得對方是蛇。一開始做愛埃達的身體就迅速地消失了,到處是蛇所發出的「噝噝」的聲音,裡根被懸在性高潮的平臺上掙扎,從頭至尾都沒能得到緩解。他記得自己仿佛說了一句:「埃達,你太可怕了。」然後就喘不過氣來。不過他也許說的是:「埃達,你太美妙了。」
埃達赤著腳跑開了,那雙鞋提在她的手裡。
裡根在地上摸索了好久才找到他的衣服。
他對著臥房裡的那面大鏡子,鏡子裡頭一片模糊的霧氣,無論怎麼擦也擦不乾淨。他無法照見自己的臉。昨天夜裡,他的衣服弄得濕乎乎的,上面盡是泥漿,阿麗說他成了一個泥
人。可是他不想換衣服,他的全身像火在燒,他在臥房裡像瘋子一樣踱步。阿麗在門外持續地、不屈不撓地敲門。
「你幫我去弄一面鏡子來。」他將門開開一點露出半邊臉。
阿麗一會兒就回來了,在外面高舉著一面古舊的圓鏡,那是幾十年前她的陪嫁品。裡根看了又看,那幽幽的鏡子深處始終是空蕩蕩的。後來阿麗就將鏡子藏在身後去了。「你用不著看這個。」她說,「所有的東西都在這塊土地下面藏著,一到夜間就會有些東西出來,有時中午,太陽當頭時,它們也出來。」
阿麗笨重的身軀像老鴨一樣搖擺著走開了,裡根聽見她下樓,同時也就聽見自己體內欲望退潮的聲音,那就像數不清的氣泡在水中同時破滅。鏡子裡最先出現的是他那雙綠眼睛,然後整個蒼老的面孔逐漸現出來了,只是在那深處,還有若隱若現的霧氣。「埃達,埃達……」裡根的聲音帶著哭腔。窗外萬里無雲,酷烈的陽光曬得地上開了裂,那些戴草帽的工人三三兩兩地躲在芭蕉林裡頭。有一刻,他覺得自己看見了埃達,她就在那些工人裡頭。他想出門,到烈日底下去,可他的身子顫抖得這麼厲害,站都站不住,他只能留在房裡,「我成這副樣子了。」他想道,「為什麼不回到夢裡去呢?」
他就這樣穿著髒衣服,蜷縮著在地板上睡著了。
「裡根先生苦心經營這個農場有20多年了吧?」馬丁故作老練地問。
阿麗白了他一眼,她一下就聽出他的話外之音。
「這裡的一切都蒸蒸日上,我看他可以退休了。像這樣整日昏睡,什麼事都不放在心上,也和退休差不多。他太苦著自己了。」
「如果他讓位給你呢?」阿麗反問道。
「我?對不起,我不感興趣。這可是要命的事。我一次都沒被蛇咬過,我也不想被蛇咬,你看看那個窗口,那不是主人站在那裡嗎?有時他並沒睡,他想觀察事物,他最近老得很快,快要白髮蒼蒼了。」
「裡根先生在戀愛。」
「天啊,太可怕了。我感到農場裡要亂套了。」
「最近我老擔心火災。我把消防隊的電話號碼貼在牆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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