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膠園裡發生的事(2)
阿麗站在臺階上望,從昨天到現在,她已經看見麗莎從那片芭蕉林穿過去三次了。是她的司機告訴阿麗她是誰的。這個火紅頭髮的女人顯得很落魄,色彩鮮豔的衣裙上已佈滿了灰塵,臉上也弄得髒兮兮的。
「她留下來,她丈夫又走了。」裡根乾巴巴地說。
「這兩個人一定是被心裡的火燒得很痛,丟下家裡的生意不做,跑到我們這種地方來尋夢。」阿麗回應道。
「當然,他們不是忽發奇想跑來的。」
阿麗回頭一看,裡根已進去了。他在那裡擺弄他的漁具。阿麗看見他那冷冰冰的眼球深處有火花在閃爍,於是在心裡想,他已經醒來了,50歲的男人,應該有各種各樣的欲望,他總是在昏睡中完成他的策劃的。
「你要去釣魚嗎?」
「是啊。我昨天夜裡釣了整整一夜。我是坐在窗臺上將釣竿伸出去的,高空作業真可怕。」
「懸空的感覺總是那樣。那麼運輸的問題怎樣解決呢?」
「我已經不管這種事了。讓它去亂套吧。其實,農場一開始不就是亂套的嗎?」
裡根站起來,將紅色的釣竿高高地掛在牆壁的一個鉤子上。阿麗想,他怎麼會把釣竿漆成紅色的呢?也許他成心想嚇跑那些魚吧。阿麗的眼神有點恍惚,她看見那根釣竿成了從牆上流下的一股血水。她慌亂地走開了。當她走到客廳時,看見司機馬丁正從裡根的臥室裡溜出來,身上披著裡根那件獵裝。他總是偷裡根的衣服穿,這差不多已成了公開的秘密了。
馬丁「咚咚咚」地跑下樓,擋開阿麗阻攔他的手臂,向外跑去。阿麗聽見狗在兇猛地吼叫,也許它把馬丁當作小偷或殺人犯了。阿麗想不通馬丁為什麼會有這種嗜好。她曾看見馬丁穿了裡根的黑色西裝去一個草地野餐會,他在那裡顯得落落寡合,不僅沒有裡根的冷峻風度,就連他自己平時那點機靈活潑都消失了,他像個人形木偶一樣在野餐會上晃來晃去,開著猥褻的玩笑,惹得人人都討厭他。是不是他穿上裡根的衣服,便認為自己變成了另外一個裡根呢?
「裡根先生的心思其實是很下流的。」一次他忽然說出這樣的話。
「你是他的工人,怎麼可以對主人的人品胡說八道。」
阿麗口裡這麼說,心裡倒希望這個馬丁提供一點什麼信息。但是馬丁不往下說了,他嚴肅地皺著眉頭,做出一副考慮問題的模樣。
當阿麗提醒裡根有人拿走了他的外衣時,裡根說他早就知道了。
「我倒要看看別人如何扮演我的角色,要不然我簡直沒法安排生活了。文森特先生倒是很會安排呢,你看他妻子表演得多麼出色!」
他接連去了好幾次湖邊,每次都是坐一通夜。守林人總是在淩晨兩點鐘來同他聊天。守林人原來不是守林人,是這一帶的一個「野人」,住在湖邊自己搭的茅草棚裡頭。那時這裡還沒有農場。他的頭髮雪白,說話牙齒漏風。他一坐下來就說些厭世的話,說他已經活夠了。也怪,當他「嗡嗡」地發聲之際,就有小魚兒來上鉤了,一般可以釣滿一桶。裡根的目光越過那根紅色的魚竿落到湖對面那些黑黝黝的蘆葦叢裡,但是埃達一次都沒出現過,她躲起來了。
「先前這個地方啊,可以說是要什麼有什麼。那些個女孩子,全都同梅花鹿混在一起分不清。她們一大群一大群從那邊山裡跑下來。到底是人還是鹿在那邊窩棚裡同我搞世紀大戰?」
裡根感到老頭已經看穿了他。他希望他往下說,說到埃達,但他堅持只說上個世紀的事。
埃達是有意地踩到那條小蛇身上的,上星期她就被咬過一次了。以前她親眼看見過一名外地的青年被蛇咬死,當時她多麼害怕啊。漸漸地她就發現,農場裡面的人並不怕蛇。住在她隔壁的米娜,小腿和手臂上總是傷痕累累的,卻並不因此而休息一天。被蛇咬了之後,紅一陣,腫一陣,然後就一點事也沒有了。
埃達離開那個髒兮兮的、穿著豔俗長裙的女人之後,腳踝那裡的疼痛就減輕了。她經過芭蕉林時,小木屋裡的守林人在那邊招呼她。埃達同這個老頭子很熟,她隨他進去了。
她坐在板凳上,將右腿伸出來給他看,他便弄了一些濕漉漉的茶葉替她敷在傷處。
「埃達已經漸漸地同蛇要好了啊。」他口齒不清地說,「這裡,就是你的家鄉,對吧?你和那、那什麼裡根先生,你們夜夜在那種地方交合,我全都看見了,那一回,你穿著黑衣鑽進他家,同他鬼混了一星期,後來……我說到哪裡了?對,你們是一個地方的人。」
埃達對老頭的記憶力感到震驚,她想不出話來反駁他。也許他說的那種事是發生過了,誰知道呢?守林人如此對事情不加區分,令埃達詫異,也令她著迷。她剛來不久就認識了守林人,他告訴她說,他是看見過她的,原來她和鹿生活在一起,常來他的窩棚。每次他都將裡根先生說成是她的情人。一開始埃達不習慣,可是因為老頭說起這事的方式太特別了,她不知不覺也被吸引過去。他常說,裡根把這裡的一切都改變了,裡根剝奪了他的故鄉,他怨恨他。這些個咬不死人的蛇,這些個連影子都沒有的橡膠樹,對他來說是完全陌生的。而裡根自己游來遊去的,如魚得水。「你是不同的,」他轉向埃達說,「你同這個男人是一路貨色,你們從同一個地方來,你們的家鄉同此地連成一片,到處有水車軲轆。我告訴你,裡根來了之後,這湖裡就再沒來過野鴨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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