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根先生(3)
「要是裡根先生長睡不醒,你我可就解放了!」司機毫不介意阿麗的態度,大喊大叫的。「昨天夜裡我和他回家時啊,就像穿過死亡的絕壁!」
阿麗厭惡地避開這個吵吵鬧鬧的年輕人,進屋到廚房裡去了。她從廚房敞開的門向遠方看去,看見在陽光下面勞作的那些工人,他們都穿著工作服,戴著草帽,身體被裹得嚴嚴實實的。阿麗注意到兩年前來到這裡的小姑娘埃達,臉膛兒已被曬得黑黑的了。阿麗知道裡根
對埃達的心思,她就如河裡的老鱷魚,對這農場裡的動靜瞭解得一清二楚。阿麗對主人的態度是矛盾的,既維護他,又不滿意他。有的時候不滿意到了這種程度,她幾乎都要撇下他不幹了。去年椰子成熟的季節,裡根家裡來過一位不太年輕的,穿著古怪的女人。裡根同這位全身著黑的、影子似的女人寸步不離地在一起廝守了一個星期,後來她忽然消失了。裡根是趁著夜半無人之際將她送走的,阿麗聽見了車響,是裡根自己開車。黑衣女人走了之後,裡根的情緒顯得積極了好多,他迷上了夜間的釣魚活動,偶爾竟會釣個通宵,到早上才回家。阿麗估計到那黑衣女人不會再來了,她也估計到埃達是主人的心病,因為整個農場裡只有她是個異鄉人,她的一舉一動主人都無法預料,正因為這樣才牽動主人的心啊。他為什麼去釣魚呢?還不是因為那女孩愛在夜裡鑽來鑽去嗎?阿麗一般夜間睡不著就在附近走動,她已碰見埃達幾次了,有時和女伴一起,有時一個人。每次埃達都含含糊糊昏頭昏腦地同她打招呼,將她稱為「姆媽」。她走得很慢,磕磕絆絆的,好像在那些小路上找一樣什麼東西,口裡還念念有詞。如果女伴同她在一起的話,也會幫她找。有時,在那麼黑的夜裡,只有動物才看得見東西,埃達卻可以看見。她的雙眼居然發出綠色的熒光,阿麗看到過兩次,吃驚得嘴都合不攏了。她將這事藏在心裡,從未告訴過裡根。
「埃達在外面找什麼東西呢?」阿麗在路上攔住她問道。
「找白天丟失的鑽戒呢,姆媽。」
「埃達有鑽戒嗎?」
「有啊,我記得清清楚楚的。一定是從手指頭上滑下去了。」
阿麗想這個姑娘一定是聞到了某種氣息,她那獵狗般的嗅覺帶領她在暗夜裡追蹤。阿麗腦子裡浮出自己那遊魂般的青年時代,不由得暗笑了一下。她歎道:「時代在發展啊。」
埃達的動作像蛇一樣快,只見她閃進灌木叢裡消失了。她的女伴站在路當中輕輕地喊:「埃達!埃達!」她的聲音竟有些淒慘。
樓上的房裡,裡根還在沉睡,窗簾遮得嚴嚴實實的,臥室裡就像永遠是夜晚似的。
躺在單身公寓裡的床上,埃達吐詞不清地對女伴說道:
「在我的家鄉,暴雨衝垮了幾百棟土磚房屋……那些個芭蕉葉都被雨打得匍匐在地。那不是雨……就像,就像洪水從天上沖下來。沒人躲得開,你明白嗎?」
「我想我明白。你是怎麼逃出來的?」女伴問。
「我?我本來就不想活,所以反倒死不了。我們那裡年年都要經受這種考驗……我不會在這裡幹一輩子,我還是要回去的,這裡的太陽,會把我曬得完全化掉……」
女伴繼續對埃達說話的時候,忽然發現埃達已經入夢了。椰子的香味一陣陣從窗口那裡湧進臥室,女伴卻看見埃達睡夢中的表情顯出厭惡。
「裡根先生睡了兩天了。」司機說,「我們要不要去叫醫生呢?」
「胡說八道。他還讓我服侍他在床上吃了兩頓飯。他只不過是不願意醒來。誰都有權利這麼幹。」阿麗說話時在沉思。
阿麗是在進城去的路上遇見文森特的。她看見他在孤零零地走,太陽曬得他頭昏眼花,他好像要中暑的樣子,走幾步又停下來喘氣。
「先生您需要幫助嗎?」
「我的名字是文森特,我是你們老闆的朋友。請問你們老闆,裡根,他怎麼樣了呢?」
他似乎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再往前走,他的目光遊移,阿麗覺得他在找一個地方坐下來。
「裡根先生並沒有生病。」
「當然沒有。他怎麼會生病呢?他的事都是由他自己決定的。」
「我回去叫車來接您好嗎?您看起來很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