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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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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拒絕廣告 程遠清和諸強回到了大廳,褚強把椅子挪到對面,以示楚河漢界,又用手掌從額頭往下平推,撫過的面龐,沒有一絲笑容。 「你們這個小組,是我們公司出資興辦的。在商言商,掏了錢,理所應當要求回報。回報很簡單,就是請大家談談服用了鳶尾素之後的體驗。你可以說好,也可以說不好。當然了,說不好的,我們就不給你播出去。期待著合作成功。」 大家說:「如果合作不成功呢?」 「拒絕廣告,公司原來對小組承諾的一切資助將予以撤銷。我將失去在公司的崗位,程博士將完全是義工。」講完之後,褚強趕快離開對面的位置,和大家擠坐一起。 屋內一下子炸了。這些話猶如一支從毒蛇紅信中提煉出來的侮辱劑,注入了大家的心。 敬愛的程老師這麼長時間辛苦操勞,沒有一分錢的回報。小弟弟褚強,將為此失去工作。怎麼辦?投鼠忌器啊。 一向懦弱的應春草發了話:「將心比心,我覺得程老師和褚強付出的代價太大了,要不然,咱們就做了這個廣告吧。留有餘地,別把話說死,行不行?」 她的聲音很小,但如同一粒滾珠在地面上淌過,餘聲不斷。 蔔珍琪斟酌著說:「恕我直言,我以為,問題的關鍵就在程博士和褚強身上。對於大家,無非是一個『得』,對於程博士和褚強,就是一個『失』,而且不是小『失』。我們不能替你們做決定。」 周雲若說:「我看,徵求程老師和褚強自己的意見,再來討論。」 鹿璐說:「我們給程博士捐一點錢吧。肯定不夠,只是心意。」 程遠青不禁眼簾微濕。這些癌症病人,自己掙扎在極端困境之中,還敢於堅持原則,不再認為自己是弱者,要弛援她這個健康人了。 程遠青看著褚強說:「咱倆成了問題人物了。我提議,咱們用遊戲來決定這個問題。」 「遊戲?!」兵臨城下,氣氛壓抑,哪還能做遊戲! 「如何做?」褚強狐疑地說。 「你我都閉上眼睛,你不看我。我也不看你,我們伸出右手。如果你答應做廣告,就出手心。如果你拒絕,就握拳。」 周雲若說:「剛才商討時,我已給安疆老奶奶去了電話。她病得厲害,神志卻非常清楚,我向她做了一個現場轉播。她說,如果要表態,你替我傳個話。所以,我被委託投票。」 熙攘之後,屋內安靜了。程遠青看看墨綠色的水晶廳,對褚強說:「這神秘的牆壁,目前什麼狀態?」 褚強說:「和普通牆壁是一樣的。外面看不見咱們,咱們也看不見外面。」 程遠青說:「請你把它調成全透明的。我們能看到外面,外面也能看到我們。」 褚強一番操作,水晶廳就變成一覽無餘的魚缸了。大家看到公司和電視臺的人目不轉睛地看著屋裡,嘴唇翕動,只是聽不見他們說什麼。 程遠青說:「這是我們小組的一次表決。我把它公開了。」 大家說:「好。我們同意。讓他們看看癌症病人的心願。」 程遠青說:「現在聽我指揮,請大家閉上眼睛。把你的右手伸出來,代表你自己。如需代表別人,就把左手也伸出來。如果你同意癌症小組為雋永公司做廣告,就把手心向上。如果你選擇了拒絕,就把手攥成一個拳頭。如果你棄權,就把手背朝上……」 臂膀細弱而抖動,伸出的每一隻手,都緊緊攥著拳頭。 安疆要走。這一走,就是永遠。 木所長把這一消息告知程遠青的時候,語氣很平和。木所長保持語氣平和的原因,除了經驗以外,主要來自安疆本人的態度很平和。 癌症的死亡通常是相當緩慢的,在給予痛苦的同時,也給予罹患者以足夠的時間,用於告別和安頓後事。安疆堅持不再治療,她要死在家裡。安疆在尚有餘力安頓事務的時候,委託木所長幫她找有經驗的女護士輪流值班,費用由她個人支付。她有一事相求——最後辰光到來之時,請木所長給程組長打一個電話。 安疆發出了死亡請柬。她的一生就像一棵樹,普通到毫無味道的一棵樹。現在,樹老成精,枯索蕭瑟,樹根被砍出了深深的斧痕,大樹將倒。它日漸枯萎的枝葉,散發出了讓人震驚的芬芳。 大家到達安疆的臥室,大約是中午。冬末春初,頭天下了大雪,雪後又起了風,寒意肆虐。走進安疆的臥室,卻是非常溫暖。50多歲的退休護士老吳守在安疆身旁,屋子收拾得非常潔淨,有淡淡的茉莉花香,沒有一點不潔的氣味。安疆睡在她和政委的大床上,靠著邊,只占了一個極小的角落。她瘦得如同一張未及染上顏色的皮影,蒼白到透明的臉上,只有眼光依然是清澈和溫煦的。 「你們來了……你們……好……」安疆吃力地說出這些話,乾枯的眼眶因此變得濕潤。 每個人都默默地走過來,用口中的熱氣把手心哈熱,搓了又搓,直到手心滾燙才輕輕握握老人的手。安疆的手如同一把枯枝,把乾燥的乏力傳達給每一個人。 成慕海走過來,有點不好意思。如今他是男人裝扮,組裡的其他人都熟悉了他的新身份,但自從他恢復原形後,安疆還沒見過他呢。 安疆非常寬容地微笑著接納了他,雖然那微笑只是嘴角的一個微弱的牽動。周雲若每次活動之後,都把要點向老人家彙報。「這樣……好」安疆吃力地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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