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畢淑敏 > 拯救乳房 > | 上一頁 下一頁 |
四十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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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話……不要告訴……人。」鹿路的淚水終於墜落下來,一發不可收拾。 「可以不告訴別人,可是我得告訴程博士。」褚強不敢貪污這樣重要的信息。 「好。你……看著辦……」鹿路支撐著站起來,抹去淚痕,精神好像恢復了一些,呼喚服務員買單。 褚強扶著鹿路,在路邊等了很久,才打到一輛車,安頓鹿路坐在前排,自己剛要上車,鹿路說:「你不去。」 褚強說:「我……不放心。」 鹿路掙扎著說:「放心好了。今天……我比哪一天都自在。」 鹿路絕塵而去。留下褚強在寒風中佇立,冰冷的夜風從頭頂灌下,讓他漸漸地清醒起來。其實,在這之前,他也不是糊塗,只是喪失了反應能力。他恨不能今晚就給程遠青打電話,稟告此事,又一想,還是讓組長睡個安穩覺。 第二天早上,褚強打電話告知程遠青,說有重要的事情通報。程遠青說,全天都有安排,只有傍晚前後了。褚強忙說,那也行。褚強在焦灼中煎熬,幹什麼都心不在焉,渾身荊棘。褚強忍不住撥了鹿路特別留給他的手機號,想確定她是否平安。鹿路接電話的聲音很不耐煩,嘶啞著喉嚨說:「啥事?」 「只想問問你……」褚強也沒想好到底說什麼。 「沒事我掛了。」鹿路沒說自己好,也沒說自己不好,甚至不待褚強的反應,就將電話掛斷,留下無盡的忙音敲打褚強疼痛的耳鼓。 褚強揣測,她肯定不是單獨一個人,所以這樣不耐煩。她幹什麼呢?是不是在「賣肉」? 一想到鹿路對自己工作性質的描述,褚強對她的悲憫就化作了厭惡。感謝這份厭惡,才讓褚強心緒稍微安寧。 下午,一家小小的茶座,兩杯綠茶。採摘的時間久了,綠葉已被北方乾燥的空氣攫走了色彩,泛著疲倦的淡黃色,昏頭昏腦地在玻璃杯中浮動著。褚強說:「程老師,我已經查到了誰在小組內不說實話。」 「誰?」程遠青道。 「鹿路。」褚強把跟蹤和對話的全過程,一一報來。 「沒想到她真是妓女。一個悲慘的理直氣壯的妓女。」褚強扶著頭。 程遠青半天作不得聲,嗓子發鹹,胸口堵的直想吐血。眼皮底下的彌天大謊,居然毫無察覺。她暗叫著自己的名字說,程遠青啊,你還博士呢,連一年級都沒有學好!妓女和良家婦女都分不出,真是枉讀了那麼多書!屏息半天,作了若干次深呼吸,一寸寸地將手指握緊又鬆開,調整了半天,才漸漸平靜。明白其實這不是失敗,而是心靈的深入,無論真實怎樣殘酷,也比粉飾的虛假好。心理學家也不是神仙,不可能洞察所有的秘密,對自己不要太苛求。 「怎麼辦呢?」褚強看到程老師也和自己一樣驚駭,趕緊問。 「什麼怎麼辦?」程遠青有些虛弱地說。 「妓女。」 程遠青沉思,她已將心態復原。「對於一個面向社會所有公眾招募的小組來說,這種情況不稀奇。褚強,你不要沮喪。這正說明了小組的生命力。」 52.繼續挽救 褚強說:「以前的事就算了,今後怎麼辦?」 程遠青說:「首先要解決你我怎樣看待鹿路?」 褚強說:「點我死穴了。說真的,下次活動,我都不知如何見她。」 程遠青小口喝茶,說:「你覺得向你亮出了真實身份的鹿路,和以前的那個鹿路,哪個更能讓你接納?」 褚強說:「還是後面的鹿路。雖然我一想起她有性病,就打心底膩歪。」 程遠青緊追不放:「挺複雜的?」 「是。」褚強老實承認。「我就沒她這份勇氣。要是我,我就不說,打死我也不說。」褚強複述鹿路的身世。 程遠青歎息道:這就是人的多樣性啊。你把這話告訴她了沒有?」 褚強一時摸不著頭腦,說:「哪句話?」 「就是佩服她勇氣的話。」程遠青說。 褚強說:「這話也就是我和您私底下說,哪能真告訴她?我一堂堂正正男子漢,佩服一妓女?這能說出口嗎?」 程遠青說:「妓女怎麼啦?杜十娘、李香君不都是妓女?要挽救一個人,只有讓她重新燃起尊嚴。」 褚強想想道:「如果需要,我可以在小組內,說欽佩她的勇氣。」 程遠青沉吟道:「鹿路的身世,你看在小組能否公開?」 褚強說:「別公開。大家的反應會多種多樣,對鹿路對大家,都是大挑戰。再說,她本人再三再四要保密。」 程遠青說:「我也為難。不解決吧,題目已然出了。用什麼方式,就要斟酌……」程遠青一邊沉思,一邊不停地喝茶,直到把杯中的茶喝的精光。茶小姐走過來續水,輕聲道:「茶要留一點,才有味道。喝苦了,就是續進新水,也泡不出來了。」 程遠青若有所思道:「通常在小組以外,組長和組員沒有個人交往,但鹿路情況特殊,約她出來坐坐,個別談談。」 褚強說:「我可以作陪嗎?」 程遠青說:「事是從你那裡引起的,你要在。茶室的單間不錯,隔音,陳設雅致,氣氛很溫暖。就定在這裡吧。你約鹿路,看她願不願意來。」 褚強緊張地問:「要是她不願呢?」 程遠青說:「只能尊重她的意見。」 褚強領了指示,到屋外去給鹿路打電話。鹿路半天才接電話,劈頭就說:「嗨!煩不煩啊你!別誤了我幹活。快說。」 褚強很堅決說:「我有重要的話要同你談。」 鹿路為難,但還是說:「我再打給你。」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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