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畢淑敏 > 拯救乳房 > | 上一頁 下一頁 |
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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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一輩子啊,除了住院交押金,沒摸過超過一萬塊以上的錢。頭一回摸那麼多的錢,比摸不著的時候還慘,打小窗口喂進去,那個心疼啊。真想不出天上地下袖筒子鞋坷垃裡都是錢,啥滋味?」應春草嘖嘖說。 花嵐有機會談談自己的工作,也有成就感。她說:「錢味,難聞的很。一堆錢放在一起,就像破鞋臭襪子脫下又捂了三天。每天數錢,就像清潔工人掃樹葉子。沒感覺。硬說有什麼感覺,那就是,這世上錢再多,不是自己的,乾著急也沒用。不如不看。」 應春草聽得發呆,由衷地說:「過手成千上萬錢的人,才說的出這話。」 氣氛有些僵了。褚強一見大事不好,糾紛是因己而起,息事寧人的法子就是趕快介紹自己:「我褚強。男性……」 大家就很誇張地笑起來,褚強得了一個碰頭彩。 「好像誰不知道你是男的似的。照你這樣介紹,我們每個人都得在自己的話裡加上:性別——女。」花嵐說。 褚強著急地說:「我也自卑。」 花嵐說:「怪啦!都是女人比男人自卑,你大小夥子一個,自卑什麼?」 褚強說:「在社會上,女人比男人自卑。可咱這小組,就顛了個兒。你們都是女性,我是少數派。剛才組長還說她因為不是病人自卑,那我既不是病人,又不是女人,就更自卑了。」 我是心理系畢業,雋永生物公司綜合部任職。程老師的助手。」末了又添了一句:「未婚。」 大家就笑:「補充的好。」 周雲若說:「我的也簡單。本科和研究生讀的都是中文,由於生病,學業還沒完。算留級生。」 現在,沒有做自我介紹的只有蔔珍琪和成慕梅兩個人了。互相看了一眼,成慕梅說:「你先。」 蔔珍琪說:「我叫蔔珍琪。幹部。寡居。」 簡單,乾脆,有一種拒人千里的決絕。成慕梅乾咳了一聲,好像對自我介紹很為難。已然是最後了,也無法推託,遲疑著說:「成慕梅。在機關工作。未婚。」 程遠青看看表,這個動作具有傳染性,大家都不由自主地看了看表,第一次小組活動只剩不多的時間。程遠青說:「中國有句古話,百年修得同船渡。小組就是一艘小小的船,駛向各自心靈的港灣。大家走到一起,是緣分更是福氣。現在,大家簽署一份契約。」說罷程遠青拿出一遝紙,給了身邊的成慕梅,示意傳給大家。每人分得了一張,忙不迭地看起來。 小組契約 1.我自願加入小組,為了自己和同伴的成長。 2.我力求坦率真誠,與他人分享自己生命的體驗。 3.我將保守小組的秘密。 4.我遵守小組的紀律和制度。不遲到不早退。如遇疾病和其他特殊情況,事先向組長請假。如果兩次無法參加小組的活動,視為退出小組。 5.在小組的過程中,可能會擾動身心,我對此有必要的瞭解和準備。 簽約人: 「跟加入地下黨似的。」鹿路把簽約紙像小蒲扇一樣扇著自己的臉龐。紙軟,弓成拱橋樣,劈劈啪啪地響,有些刺耳。 「你參加過地下黨嗎?」安疆老人平和但卻很有分量地問。 「沒。我才多大啊,哪能跟您比!」鹿路帶著偽裝的恭敬和明顯的優越。 安疆說:「真正的地下党不留任何紙。」 周雲若說:「我不明白。既然請了假,為什麼如果兩次不來,就不能再參加了呢?誰也不是故意的。」 大家就說:「別那麼嚴格。三次吧。」 程遠青說:「小組的活動有很大連續性。一次不來,就有很多信息不知道。兩次不來,就會喪失更多的機會。組員看起來還是那些人,可心靈的步伐不一樣,會出現隔膜,對小組和對自己,都不負責任。所以,以兩次為限,不再寬延。」 說完,程遠青拿出一個很陳舊的鐵盒子,圓扁若一隻小手鼓,表面印著粗糙的圖案,花紅柳綠的,已看不清是「百雀翎」還是「萬紫千紅」。 8. 按下手印 「這是什麼?」周雲若很驚奇。 「以前裝擦臉油的。現在都用精華素面霜晚霜的,只有農村才用這玩意兒。」鹿路說。 程遠青說:「出個謎大家猜。這裡面裝的是什麼?」 程遠青慢慢地把盒子打開,由於年代久遠,盒蓋壓的很緊,開啟的時候,頗費了一點氣力。 盒蓋終於打開了,一股凜冽的芳香之氣奔湧出來。不是俗氣的茉莉玫瑰之香,也不是甜膩討好的香草水果之香,更不是類似狐臭和皮革的國際香型,甚至也不是大富大貴的紅木檀香之氣,而是讓人有輕微迷茫的沁入心脾的幽遠肅穆之香。 八寶紅印泥隆重奢華,有著君臨天下的非凡氣魄,純淨溫潤,不摻絲毫雜質,宛如一顆巨大的紅珠。 程遠青用自己的右手食指,在八寶印泥的中央,先按了一下,然後端端正正地在自己的那一份契約的簽名一欄,按了下去。一個清晰宛若梅花花瓣的指紋出現了。 「哦……」大家恍然大悟。褚強最先響應程遠青的號召,伸出自己汗毛濃重的手指,也在契約上按了手印。並問:「一式兩份嗎?」 程遠青道:「對。自己存一份,我這留一份。」 有人覺得新奇,有人覺得好玩,有人覺得小題大做,有人覺得故弄玄虛……但一看組長副組長如此認真,加上契約對利益和責任都很公平,況且若真是自己一不留神談出了隱私,契約也是極好的保護。紛紛伸出手指,在契約上留下了手印。 說來也怪,不管你是堅決還是遲疑地在契約上按了手印,只要自己的食指被這古色古香的八寶印泥所染,就好像被打上了共同的印記,有了重重的承諾。大家看著自己的紅手指,孩子似的笑起來。 程遠青說:「第一次小組活動就到這裡。簽署了共同的文件,我們成為一個特殊的集體。汽笛已經拉響。我們的小船,能走多遠,全靠各位水手的努力了。 花嵐說:「我本來想來看看風頭。要是好,就留下。要是不好,下次不來了。」 程遠青看著她的組員們。青黃的面色,遊弋的眼神,散亂的假髮。枯萎的身體……比她領導過的任何小組都更抑鬱和孱弱。她要幫助她們流出眼淚和眼淚之後的憂愁,要把人們拖回她們想要回避的那些慘痛記憶,那些記憶對於她們是一種罪惡的寶貝。它們是深夜出來作祟的魔鬼,痛苦就是他們潛藏的巢穴。當她們因為太痛企圖逃走的時候,她要輕輕地但是絕不遲疑地把她們重新投入火焰,讓過去化為灰燼,讓火苗編織出新的羽毛,助她們飛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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