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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這個小組姓癌

  組員們圍坐在沙發上,素不相識。早來的人坐得比較分散,儘量拉開距離。後來的人只有插坐其中,加上椅子,9人擠成一個長方形的圈子。

  褚強看了一下表,還有最後五分鐘,還差成慕梅未到。

  第一次聚會就可能有人遲到,不是值得愉快的事。但是,已比程遠青預計的要好。這是一些什麼人?沉屙在身!

  「嗨!大家好。馬上就要到預定的時間了,還有一個人沒有來。大家說,咱們怎麼辦?」程遠青說。

  一時靜了。大家有點不知所措。本來想組長該有一個挺響亮的開場白,沒想到是從遲到開談。有點滑稽,不倫不類的。

  程遠青看得分明,但她不理會,沉默。沉默內蘊壓力,她既然提出了問題,嶽評既然提出了一個解決的方案,大家就應該發表個人意見。集體是大家的。

  「等等吧。都不容易。」安疆老人說。本來以為她戎馬一生,對準時准刻有非同小可的熱愛。可是,不然。

  「我無所謂。怎麼都行。等也行,不等也行。隨便。」花嵐擺弄著自己的紅指甲說。很長時間沒抹新油,殘存的紅色剝脫著,露出堊白甲床,好像宮牆遺址。

  「目前三種意見。一種是不等。這比較簡單,到時間,我們就開始。一種是隨大流。大流還沒有形成,都持這種意見,等於什麼也沒說。我個人比較傾向第三種意見——等。這個『等』,不是沒完沒了,有一個下限。等多久?3分鐘?還是5分鐘?」

  門開了,一個身材高挑胸部誇張的女子,走進門來。一襲湖藍色的中式服裝,細密的盤扣直到頎長頸部,長髮飄飄,香氣襲人。遠看風姿綽約,近了打量,化療荼毒痕跡明顯,皮膚粗糙無光,過度茂盛的頭髮是假的。

  「大家好,我是成慕梅。堵車,第一次就遲到,不好意思。請多多原諒。」說著,鞠了一個長躬,嫋嫋婷婷坐下了。

  成慕梅像長笛,嗓音有一種暗色的沙啞。褚強覺得成慕梅的胸部太張揚了一點(該死!他總是非常在意女人們的胸部。),並很快找到了心理學的依據——因為切除引發喪失,所以補償以致過度。

  大家等待小組正式開場。程遠青好像毫無察覺,說:「成慕梅,你猜,當你走進來的時候,我們在幹什麼?」

  成慕梅面無表情地說:「猜不出來。」

  安疆老太太第一個答話:「成慕梅同志,你也不用擔心,覺著背後議論了你什麼。不過就是說遲到了怎麼辦。」

  成慕梅說:「一個遲到,有什麼了不起!我不相信有誰一輩子不曾遲到過。小組算什麼?連個民間團體都算不上,刀光劍影的,至於嗎!要是堅決不原諒我遲到,我退出!走!」說著,成慕梅站起身來,湖藍色的裙褲腿,兜起了地毯上的碎毛屑。

  沉默不語的應春草爆了起來,說:「遲到算什麼?腐敗啊,貪官污吏啊,賣假藥的,拐賣小孩的,到處都是。咱們病人聚在一起,不就是為了找點樂子嗎?這可倒好,成了找氣了。我今個兒雖說沒遲到,可我不敢保險。要是下次我遲到了,也來這麼一通批,我可受不了。得了,若是這麼較真,那我也走。」

  癌症女人,無論老少,都曾在生死線上逛了一遭,內心多焦躁和疑慮。

  程遠青避開話鋒說:「咱們這個小組,不是學習小組,它是心理學輔導小組。世界上第一個具有治療作用的小組,就是為病人設立。1905年,在美國麻省民眾醫院,由內科醫生波瑞任組長,一群患有肺結核的門診病人,組成了世界上第一個心理治療小組。人是群居動物,小組就是一個微觀社會,在開放溫暖的環境中,大家共同成長。小組有它特定的紀律和制度,期待大家遵守。大家抱著各式各樣的目的而來,但沒人打算到這裡騙人和被騙。」

  鹿路冷笑著說:「我不是病人。「

  花嵐道:「這個組姓癌,你不是,混進來幹什麼?」

  鹿路說:「我來,是打算學著不當病人。每天對著鏡子,一尺長的刀疤,早就讓我知道命有多懸了!用不著提醒。」

  程遠青說:「我想知道,在小組裡,願意把自己當成正常人的有幾個?把自己當成病人的有幾個?」

  咱們舉個手,表個決,看你願意當個什麼人?」

  統計的結果是只有花嵐一個人願意別人把自己當病人看,安疆棄權。

  大家催程遠青:「組長,還不正式開始啊!您不發表個演說什麼的?」

  程遠青說:「還不能正式開始。大家先來個自我介紹。之後,要簽一張合同。」

  應春草哆嗦著嘴唇說:「媽呀!這麼複雜!我就怕簽合同。原來那家工廠,就是讓我們簽了合同,每人發了幾萬塊錢,說是——買斷,就把我們打發了。現如今,我一聽簽合同,手就抖得像摸了電門。」她把自己骨瘦如柴的手舉起來,大家不忍多看,把目光移往別處。

  花嵐說:「合同簽了又能怎樣?我要是硬不來,還能到家押我?」

  有人問:「先簽合同還是先自我介紹?」

  6. 自我介紹

  程遠青說:「我先來介紹自己。我今年45歲了……」

  她剛說到這裡,就被蔔珍琪打斷了,說:「每個人都得介紹自己的年紀嗎?這可和國際慣例不符。」

  鹿路說:「我和你做伴,我也不介紹。」

  程遠青說:「組內人人平等,不分長幼尊卑。誰想講就開口,不必請示。可以打斷別人的話,當然也包括打斷我的話。我從小長在中國城市,上大學,學的是醫科。結婚生孩子,隨先生到了美國。先是打工供他讀書,挺苦的。後來,他愛上了別人。我們分了手。我開始自己讀書,得了心理學博士學位。孩子在美國讀書。有什麼問題嗎?」

  花嵐問:「男孩還是女孩?」

  程遠青道:「嗨,忘了交待。女孩。」

  花嵐又問:「你恨他嗎?」

  程遠青說:「誰?」

  花嵐說:「你前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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