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畢淑敏 > 最後一支西地蘭 >  上一頁    下一頁


  鬱臣看出工兵的心思,起身搬來椅子。工兵看這小夥挺有眼神,決定讓他當班長。

  老焦坐了椅子,臉色稍好些:「大家除了學習上的事,不要同我講話。見了面,也不必同我打招呼。」

  工兵插了一句:「特別是有關邊防站國境線的情況,當著焦如海,一句也不要談論!」

  梅迎真替她的6床難過,就算需要這樣如臨大敵,也不必當著老焦說。

  焦如海很平靜,仿佛工兵說的是另外的人:「現在,我要把同學們的文化基礎,摸個底。」

  走廊內一陣騷動。招收學員時只說要路線鬥爭覺悟高各方面表現好的,並沒提到文化水平。怎麼反動權威竟敢考試?

  大家便去看工兵。工兵倒挺支持焦如海這一手。他在連隊時就經常考核風鑽手、裝填手的,要心中有數嗎!

  「大家不必緊張,不過是問幾個化學元素符號。說出10個就算及格,我就知道你起碼是念到初中了。」老焦說著,翻開花名冊。

  「翟高社。」

  學員們東張西望,竟沒人站起來。

  「我再念一遍:翟高杜。」

  「你才『瞿』呢!我叫翟高社!」韭菜臉的小兵氣憤地站起來。「我不知道什麼叫圓素,什麼叫方素,就知道艱苦樸素!」他越怕叫到自己,越偏叫到自己,料著老焦也不敢把他怎麼樣,便耍起賴。

  老焦想是自己眼花喊錯了他的姓,才惹得小兵不高興。說:「對不起。空氣中含有的這種成分叫什麼?」老焦用毛筆管一般細的手臂,在空中畫了一個圈。

  「零。」翟高社毫不遲疑地說。

  大家哄堂大笑。

  「你讀過幾年書?」老焦手僵在半空,走廊裡的穿堂風,將他的袖筒吹得像個魚膘。

  「高社高社嗎,我成立高級社那年生人,文化大革命開始那年,上小學四年級。」

  1966年,像一副普遍的凝固劑,少年們那時讀到幾年級,便永遠地停止在那裡,不再長大。

  「那你怎麼能學醫生呢!」老焦深深地歎息。

  「我根本就不想學醫生!你不想要我,正好!我這就打起背包回家!」翟高社高興得雙腳一蹦高,差點踩壞了小馬紮。

  翟高社說的「家」,不是指鄉下的父母,而是自己的老部隊。他爹是木匠,自小耳濡目染,也會吊個線扯個鋸。到了部隊,領導說你年紀小,恐怕吃不了連隊那個苦,當個衛生員吧,等二年大白饅頭把個頭撐起來,再去摸爬滾打。當了衛生員,也就會搽二百二什麼的。看見裝藥的櫃子挺肮髒,就用廢罐頭箱子板打了個新櫃。領導見了,說你這麼熱愛本職工作,正好有個地方要培訓醫生,就定了讓你去吧!翟高社稀裡糊塗來了。心想既然領導對咱挺好的,還不如回去好好表現,過個一年半載,有招土木建築的訓練隊,自己再去可不美氣,強似在這裡聽一個反動老頭念神念鬼!

  「翟高社,你給我坐下!」工兵一嗓子把翟高社釘在馬紮上。

  焦如海指著一個滿臉血紅的學員說:「你是從喜馬拉雅山、崗底斯山、喀喇昆侖山交界的全軍區最高的哨卡來。」

  那學員站起身來,臉紅得像要沁出血珠:「我叫嶽北之。您怎麼知道?」

  「你的臉色就是高原病的招牌。我去過那個邊防站。」

  「我們那兒經常因為高原病死人,我願意好好學一身本領。」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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