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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突然,她眼前一亮。一間油漆一新的門臉,一張黃白色醒目的告示:本店擬招售貨員若干名,待遇從優,欲報從速!附注:只收女性。

  小髻幾乎覺得這是自己想像過多出現的幻覺。怎麼會有這樣的好事?怎麼沒有正式戶口一說?

  她遲遲疑疑地走進這間小小的店鋪。若干名是多少名?會不會早已招滿?求職的勇氣和鄉下姑娘的怯場,使她舉步維艱。

  「請問,招工……是這兒嗎?」她儘量大聲說,聲音還是含混不清。

  店主人是個絡腮鬍子看不出年紀的男人。他用蓖子一樣細密的目光,將小髻上下刮了兩遍,才說:「是。」

  接下去是難堪的沉默。小髻不知道再說什麼好,那人也並不急著問。

  屋內光線很暗,小髻這才看清是問經營服裝的商販,已經有幾個與小髻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在碼放衣物。

  原來已經招滿了。小髻真後悔,為什麼不早一點上街,早一點來到這裡!

  「你真想幹嗎?」那男人的話裡好像露出某種轉機。

  「真想幹!真想幹!」小髻忙不迭地說。

  「你要真想幹,我就把她辭了,要上你。」那人用粗糙多毛的手指,點點姑娘中的一個。

  怎麼能這樣?小髻就是再想找份工作,也不能搶別人的飯碗!「那我……另找個地方。」

  「看不出,你還挺仗義的。」老闆嘉許地說,「你要是肯幹『全活』,我就收下你。」

  「全活」是什麼東西?小髻只知道理髮館把洗、理、吹、剪全上,臨了再噴一頭花露水叫作「全活」。服裝店裡,大約是指搬、扛、運、賣叫「全活」吧。無非是苦點累點,小髻不怕。她很肯定地點點頭。

  「那就好。每個月二百,真能讓我高興了,以後再給你漲!」絡腮胡的男人很有魄力地一揮手,事情就這麼定了。

  什麼樣的「全活」這麼值錢?小髻正在狐疑,絡腮胡的手,已經毫不留情地在她臉上擰了一把。

  猝不及防,小髻一愣:「你!——」

  絡腮胡哈哈大笑。

  小髻憤怒地斥駡道:「你耍什麼流氓!」

  「耍流氓?」那男人真誠地奇怪了,「你不是『全活』都幹嗎,這算什麼!」

  原來,這就是「全活」!

  小髻失魂落魄地往家走。今天的事,跟誰也不說,永遠也不說!

  小髻的工作熱情顯然低落下來。倒不是她有意要怠慢姐姐一家,只是一個年輕姑娘,心裡壓了這許多的心事,媽媽又一個勁來信問她說過的那個對象怎麼樣了,鬧得小髻再沒個能說心裡話的人,連對至親至愛的媽媽也只能說假話。每晚早早鑽進紫花布幔,去想自己總也想不出頭緒的心事。

  這可不行。保姆的工作,數量和質量都很難有確切的標準,幹好和幹壞可大不一樣。阿寧需要一個可靠的後方,費費應該有個快活的童年。只是現在要調動小髻的積極性,實在不是件易事,幾塊錢,幾件衣服,包括溫暖體貼的熱情話,全都失去了效力。一個人如果時時刻刻在憂慮著自己今後的命運,哪還有心思照顧身外的事情呢!得想個辦法,使小髻重新振作起來,像上了發條的機器人一樣,井然有序不知疲倦地工作。

  「小髻,你過來一下,有個事要跟你說。」阿寧破例坐在小髻床上,把紫花布幔子拉過一半。沈建樹在正屋裡看書,阿寧不想讓他聽見這場談話。

  「哎。」小髻乖巧地答應著,緊偎著姐姐坐下了。不知怎麼,她心有點跳,好像預感到姐姐要同她談重要的事情。為掩飾自己心中的不安,她用手纏扭著紫花布幔的邊角。

  「小髻,你也別不好意思。我考慮過了,你想留在北京,最保險最穩妥的辦法,就是在北京找個對象。我們單位有個小夥子,大學剛畢業,各方面條件都不錯……我跟他把你的情況談了談,他說可以考慮……」一向伶牙俐齒的阿寧,這一次竟有些結巴,也許是不善充當紅娘的緣故。

  天下竟有這樣的巧事!大學生,工程師,一切同跟媽媽說過的一模一樣!也許真是上天對小髻格外恩慈,竟早早給了小髻一個預兆!小髻真是從心裡感謝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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