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畢淑敏 > 紫花布幔 >  上一頁    下一頁


  「這可說不準,也許一年,也許半年,也許三個月,但這種情況很罕見。要等。僧多粥少。服務員的來源很有限。農村富了,沒有人願意出來侍候人。來的也是各有動機。比如旅遊的,北京最賤的旅館一天要幾塊錢?住上半年,哪都逛遍了,合算。再比如想學點東西的,什麼外語呀,縫紉呀,北京有各式各樣的補習班,有些雇到老教授家,本身就是學校加圖書館。……」

  沈建樹聽得脊背發涼,這樣的保姆,他可雇不起。忙打斷說:「請問,除了您這兒,還有哪管這事?」

  「就我們一家!想不依靠我們,那你可大錯特錯了。建國門那有自由市場,你可以去試試。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前幾天有這麼回事,有人從那找了個保姆,說得好好的,頭三天還真勤快,到了第四天,你猜怎麼著?」女同志停下話頭賣關子。

  沈建樹尷尬地賠著笑臉。他知道結局好不了,又不願妄加猜測。女同志得意地告訴他:「屋裡東西被連鍋端了不說,連孩子都一塊卷跑了……」

  沈建樹道著謝,逃似的離開了地下室。他後悔沒有早想到這一步。要是他和阿寧在登記結婚之前,先到這兒填個表,這會兒也就不必如此抓瞎了。

  只得到「人市」上去撞撞運氣了。沈建樹小心翼翼地扶了扶眼鏡,好像他不是去跟人打交道,而是要踏入雷區似的。

  人市並不像想像中那麼恐怖,都是些普通的人,有的還相當落魄,沈建樹多了幾分信心。

  「儂要雇阿姨?」有人迎上來問。

  沈建樹搖搖頭,目不轉睛地往前走。他打定主意,凡是主動找上門來問的、一概不理。因為這更像是一個陷餅一個圈套。終於,他在人群外圍發現了一個小姑娘,既不時髦也不漂亮,這使他很中意,心想阿甯也會滿意的,就徑直走過去問:「給人帶孩子,你幹嗎?」

  「嗯哪。」小姑娘回答得很簡捷,很實在。

  沈建樹覺得一切比預想得順利,高興地介紹說:「我有個孩子,叫費費,快六個月了,很結實,一點也不愛哭……」

  沈建樹突然發現小姑娘有點心不在焉,循著她的目光看上去,見另一個與自己年齡打扮相仿的男子,也朝這裡走來。真是僧多粥少呢!他不禁暗暗叫苦。

  小姑娘覺察到了自己的失態,忙穩住他說:「我很喜歡費費呢,只是你們家的其它情況我還不瞭解。」

  「您是指哪些方面?」沈建樹有些莫名其妙,不知指的是家庭出身還是工作單位,慌亂中竟將你換成了「您」。

  「你們家有彩電嗎?有冰箱嗎?有雙氣嗎?不過現在天暖和了,有沒有暖氣倒不很重要,煤氣可一定要是管道的……」

  沈建樹略一沉吟,後來的小夥子忙接上去說:「我家有,都有。」

  小姑娘挺講義氣的,面孔還對著沈建樹,等他回答。

  「我也有。」沈建樹一咬牙,撒了個謊。他家沒有管道,是煤氣罐。

  小姑娘好像有點為難。忽又想起最重要的一條:「住房呢?」

  「兩室一廳。」那男子答。

  這一回,沈建樹再不能撒謊了,他囁嚅著:「我們只一間,但也是獨立單元。」

  小姑娘聽了這話,有些惋惜地說:「那我就不去你家了。一間屋請保姆,叫我住哪呢?」

  「我們的走廊挺寬敞,放個單人床不成問題……」沈建樹還想最後挽回。

  「怎麼能讓人睡走廊裡呢?我那個孩子的情況是這樣的……」那個小夥子插進來。

  小姑娘調過頭,同她的新主顧交涉。

  怎麼辦呢?可憐的費費!倒黴的費費!

  沈建樹只得加入熱切等待的行列。

  掛曆上有一個用紅筆圈起的日子,那是阿甯產假滿了該上班的日期。像個負隅頑抗的土圍子,它前面只剩幾個不多的黑色士兵在英勇抵抗。

  「這些鄉下人,把郵去的路費貪污了不算,連信也不回一封!」阿寧氣憤地說。

  一天天過去了,信還是沒來。

  來了一封電報:

  「X日X次接小髻」

  「髻」字是人工手寫的。在一行電子計算機打出的拘謹字體中,顯得大而懈怠。

  這個字怎麼能當名字呢?髻是女人頭上挽的發鬏,看這名字,該不是個古色古香的農村大嫂吧!也許,她有一頭悠長的黑髮?

  對這位即將到來的親戚保姆,阿甯只知道這些。北京站浩如煙海,惟一可依靠的,大約就是阿寧和小髻同屬一個爺爺,興許有血緣的感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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