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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別這麼想不開。我不是趁火打劫,教育局實在是沒有錢。權當是辦件好人好事,被批判的武訓還出錢辦義學呢!」老校長寬慰這個被敲詐的家長。

  「假如我一直在S市,沒去當兵呢?」桑平原一字一頓地說。

  「那你的孩子會比她大。」老校長肯定地說。

  「我指的不是這個。是也要交這麼多錢嗎?」

  「那就根本不存在轉學的問題。」老校長怪他明知故問。

  「會給麼?」桑平原癡癡地望著老校長。

  「不知道。」老校長也無可奈何地望著他。

  桑平原真想仰天長歎,或者到曠野中去學幾聲虎嘯猿啼。太瑣碎了,太具體了,太齷齪了!可你沒有辦法。它們象蜘蛛絲一樣緊緊纏繞著你,掙不脫,理還亂。

  他渴望大漠,渴望雪山。渴望那蔚藍色纖塵不染的西部天際,渴望部隊那種象泉水一樣澄清的人與人之間的關係。

  現在的首要任務,是為女兒募到學費。

  十

  電話鈴響了,輕俏而流暢,是一支簡短美妙的樂曲。桑平原對此很不以為然。電話鈴是傳達命令、指示抑或敵情,應該淒厲而警醒,話機也應該為純黑。現在,行政科長的電話是甜膩膩的奶油色,精緻的按鍵象一排姑娘的牙齒。桑平原拿起電話。

  「您是桑科長嗎?」陌生的男中音。

  「是。」桑平原還保持著部隊的習慣,幹脆利落地回答。

  「今天晚上有一個車間加班運水泥,很辛苦,夜餐量要充足,最好豐盛一點。」

  電話放下了。桑平原還不知道向他發號施令的是誰。這個廠子裡的人,彼此都熟悉,電話中用不著自我介紹。但桑平原是外來人。

  「是王副廠長。主管後勤行政工作的頭。按他說的,給食堂佈置下去就行了。」電話音量宏大,一旁的李師傅聽到後,指點桑平原。

  行政科這一攤,桑平原最不怵的就是食堂。人總要吃飯,軍人和老百姓都一樣。安定軍心的主要措施就是把炊事班搞好,桑教導員深諳此道。

  桑平原是晚飯後才到食堂現場指揮夜餐的。已經過了正常下班時間,桑平原不計較這個。再說他住在廠裡,從醫務室庫房到食堂很方便。最主要的是他很想把這頓夜宵做得漂亮,這是主管領導佈置的任務。聽說他剛從外地開會回來,桑平原還沒見過他。

  夜班炊事員的白色工作服,在雪亮的日光燈下,閃出略帶藍色的調子。桑平原感到這白色有一種拒人千里的冰冷,部隊的炊事員也穿工作服,但那只是一個白圍裙,做飯喂豬都是它,雖髒卻親切。也沒人戴這種拿滿了包子褶的廚師帽。部隊也許發過白帽子,可是沒人戴。炊事員們都戴舊軍帽做飯,透著溫暖的油膩。

  炊事員們默默地看著他們的新領導。

  「大家忙吧。我隨便看看。不知今天夜餐是什麼?」

  食堂管理員遞上食譜。

  桑平原沒在食堂吃過夜宵,不知道食譜花樣還頗為不少,一時真想不出怎樣搞得更豐盛,以貫徹領導指示。

  一個小夥子將一大盆洗好的土豆端過來。

  桑平原手心癢癢,半是顯示半是為了同群眾打成一片,從刀架上取了一把菜刀。「我來切幾個。」他知道今夜有一個炒土豆絲,生怕別人阻攔,揮刀上案。刷刷地切起來。

  沒人阻攔他。人們都在看。

  西部的軍人,一年有半年多要與土豆或稱山藥蛋學名馬鈴薯為伍。若論切白菜,桑平原絕沒有這般熟練,但切土豆,駕輕就熟。刀擊案板節奏盎然,火柴梗粗細的土豆絲從他手下雪條般地湧流出來。

  畢竟不是專職炊事員,雖熟練卻不耐久。桑平原手腕子酸了,便格外迅捷地切了一個最大的土豆,利索地停了刀,謙虛平和地看著大家:「在部隊時,也常幫廚。」他內行地拭拭刀。

  「桑頭刀工不錯。」小夥子的包子帽歪戴著,俏皮地露出一縷卷髮,懶洋洋地誇了一句自己的頂頭上司,然後隨手摸了幾把土豆,準確地丟進一白銀光閃亮的機械,伸出小指,象撥琴弦似的按了一個鈕。

  嘩——土豆們象被施了魔法,頃刻之間被分解為片,然後散作雲霧一般的細線,從一個培箕般的出口傾瀉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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