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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上班的第一天就這樣不順利,這不是一個好兆頭,S市是一個冷酷的地方,我們不該回來!蘇羊胡思亂想著,隨手翻開一本育齡婦女登記簿。她猜想那個蠻不講理的女人一定把一切搞得混亂不堪。不想帳簿井然有序,無可挑剔。她失望地又翻開一本,也是眉清目秀。

  晚上一家人圍在飯桌邊,這真是最幸福的時刻,熱氣蒸騰,雖都是家常便飯,卻令人陶醉。

  「今兒頭一天上班,好嗎?」老母親關切地問。

  「主管廠裡後勤工作的副廠長出差去了,行政科的一位老李給我介紹了一下情況,明天到底下轉轉。」桑平原象給上級彙報一樣,說得挺詳細。

  「我還好。」蘇羊蹙著眉頭說。

  「爸爸媽媽,我要上學。」桑丹嘟著小嘴,不肯吃飯。因為轉業安排工作耽誤了時間,暑假已過,寒風驟起,孩子上學的事還未聯繫妥,以致發出類似高玉寶的呼聲。

  「快吃飯。吃完了媽媽給你補課。」蘇羊哄孩子。

  「這丹丹,說是個女孩,比個小子都淘。到處野跑,可把我給累壞了!」桑媽媽敲著自己的胳膊腿。桑平原趕緊放下飯碗去幫著捶:「媽,你可千萬別累壞了!」

  「別說外帶著看孩子了,就是忙活這一大家人的飯菜,也夠一嗆!」妹夫最先停了筷子,點起一支煙。

  大家再沒有人說話。

  晚飯後,蘇羊要去洗碗,丹丹非要馬上補課,說著便要哭,蘇羊只得丟給丈夫一個眼色。

  桑平原沒洗過這麼多的碗。雖說小家小戶,飯菜也不是宴席,無奈一塊醬豆腐也占一碟,攏歸到一處,也有滿滿一大盆了。桑平原以前在家時,是媽媽洗碗。當兵回來探親時,是妹妹洗碗。結婚成家,是蘇羊洗碗。當然在站上當教導員,平素通訊員洗碗,偶爾也有自己洗的時候,但碗少,油膩也不多。

  家裡沒自來水,洗碗要到公用龍頭。水花飛揚,濺濕了他的鞋襪褲腿。洗著洗著,來了一位刷尿布的,桑平原好不晦氣。

  當他終於扶著一摞顫顫微微的碗筷回到自己家門前時,聽到妹妹和妹夫在小聲嘀咕。

  「你咋不去刷碗?我哥沒幹過這個。」

  「為什麼就該我去?今晚上吃的飯,說是老太太做的,其實一大半是我張羅的。都是一樣上班,誰不累個臭死!」

  「你比我哥下班早,你就多幹點嘛!」桑九妹的口吻中充滿懇求。

  「一天兩天可以,老這麼下去不行。侍候你媽我心甘情願,誰叫咱倆有這緣份。半路上攙和進這一家子,我可侍候不著。」

  「你不願意幹,我幹!」九妹賭氣了。

  「你幹也不成。我不心疼你,還心疼我的孩子呢!我是為咱家好。」

  「那你說怎麼辦?」九妹沒了主意。

  「你委婉點,勸你哥在外租間農民房吧!離著廠子近點,也省得來回這麼跑。反正他有錢,也不在乎房租貴。」

  「不成。這不等於往外攆我哥一家嗎?我說不出這話。」九妹拒絕了。

  「那咱就分出來單過。不然你一生孩子,這麼一大家人摻和在一塊,吃沒吃,睡沒睡處,這日子可怎麼過?遲分不如早分……」

  桑平原手中的碗摞晃動起來,一個碗側身跌落,桑平原急忙用膝蓋、腳面去擋,碗跌跌撞撞幾經頓挫,終於沒有碎,倒扣在地上。

  「看你!新買的西服褲子,淋這麼多水!」回到屋裡,蘇羊嗔怪他。

  桑平原枯燥的目光環視了一下四周。蒼老的媽媽和嬌小的女兒擠在小床上,祖孫倆將這樣過夜。一套鋪蓋卷斜靠在床邊,晚上鋪在地上就是席夢思。只要把鋪蓋卷拎走,這房裡就沒有他們的痕跡了。

  這裡不是他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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