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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七

  桑平原一家的行李輜重卸在小院裡。沒有人去注意蘇羊精心繪製的小雨傘和請勿倒置字樣,箱籠東倒西歪地堆放著。蘇羊原本想把它們扶正,一想一路上車水馬龍早不知顛了尖忄個了,也懶得再動。

  他們真是上無片瓦,下無立錐之地。

  填轉業幹部表時,蘇羊原主張寫上「無住房」,桑平原思忖再三,不肯。寫上有住房,就好找接收單位。若是以住房為先決條件,就會把許多接收單位嚇跑了。

  這想法自然機警。現在,組織上終於為他們安排好了工作,但房子可沒有著落,只有擠住在媽媽家。

  妹夫拿來老虎鉗和釘錘:「把行李打開吧。」

  桑平原說:「打開了反倒沒地方放,不如就這樣擱在院裡,還好保管。」

  桑九妹說:「也好。不然哪天哥搬樓裡時,還得重捆,多費一道功夫。」

  桑大媽說:「萬八千里路顛回家,總得打開瞅瞅,有沒有磕了碰了的,也好抬掇拾掇。」

  蘇羊歎了一口氣說:「我來吧。有幾個箱子裝的是現穿現用的衣服被褥,得打開。有幾箱子書,暫且用不上,又沒地方擱,就扔院裡吧。」

  先用老虎鉗把鐵絲鉸斷,然後把箱子外層包裹的木夾板和爛棉絮撕開,最裡面還有一層塑料布。鬥轉星移,最後才象剝粽子一樣露出漆皮斑駁的一隻紅箱子。人們湊過來,很想看看榮歸故里的桑平原有什麼家當。

  蘇羊慢慢地把箱子蓋打開了。草綠色的軍裝、軍帽、軍用膠鞋;白粗布敞襯衣、襯褲;黃色尼龍夾底的線襪子……

  「軍裝前兩年時興,如今早吃不開了。趕緊送委託去,要不越放越不值錢了。」妹夫翻動著軍裝,很內行地說。「這雙毛皮鞋拿到自由市場,給那些練攤的,沒准能賣出個好價錢。三九嚴寒的看堆,還是這個暖和。」妹夫的手從鞋窩裡褪出來,夾帶出了一副氈墊:「還是軍用品實在,連鞋墊都絮兩副。哥,我拿一雙了。要不,也便宜了那幫倒爺。」

  九妹說:「哥的腳比你大,你穿也不合適呀!」

  「小改大不易,大改小還不簡單嗎?剪剪就是了。」妹夫說。

  蘇羊抽出一塊極鮮麗的綢子給九妹:「我們也算是從絲綢之路那兒回來的,就送妹妹一塊綢子吧。」

  桑平原托起一塊九道彎的灘羊皮:「媽,您縫件皮筒子吧。」

  桑大媽別過臉去:「媽啥都不要,只要你日後總在媽身邊就行了。」

  一家人遷回來,要辦的事很多。轉各種關係,到單位報到,給丹丹聯繫學校……

  「你知道最要緊的事是幹什麼?」蘇羊問桑平原。

  「最要緊的?」桑平原搔搔脖子,看蘇羊一臉詭橘的神情,便說:「帶丹丹到公園去玩。這是早就答應她的。」

  「公園又不會跑了,早一天晚一天有什麼要緊。最先要辦的,是給你買一身便衣。」

  桑平原至今還穿著軍裝,領章帽徽齊全。從理論上講,他已經不是軍人了。軍隊轉業幹部脫下軍裝的具體時間,並無明確規定。性急的,一聽到正式通知,便把領章帽徽取下,穿一一身草綠軍服當做便裝了。也有的象桑平原這樣,一直穿到回家。

  便衣這個詞,很容易使人聯想起特務。其實不過是針對軍衣而言,取方便之意。

  「買什麼樣的便衣?」桑平原徵詢地望著妻子,在這方面,他完全是門外漢。

  「買夾克衫吧。又精幹又瀟灑。」蘇羊與桑平原漫步在S市寬闊的街道上。

  「夾克衫太隨便了一點。我要到廠裡當支部書記兼行政科科長,一定要有一套很嚴肅很有氣魄的衣服。」

  「那只有買西服。」

  「對!買西服!」

  「這路旁正好有一家服裝店。」

  「不。我們上最好的西服店去。」

  S城對蘇羊來說,是個陌生的地方。街面上人聲鼎沸,她不由自主靠近桑平原。

  「晤,離遠點。注意軍容風紀。」桑平原小聲嘟嚷了一句,與蘇羊拉開單兵行進的距離。

  最好的西服店很遠很大。衣架上排著套套西服,彼此靠得很近,象一隊隊很守規矩的紳士。

  「您看他這個頭,穿多大號碼的衣服合適?」蘇羊賠著笑臉問售貨員,希望她能給予特別的關照與熱情。

  售貨員掃了一眼桑平原,隱含著對土包子開洋葷的那種不以為然。不過她的職業道德挺好,隨口報出一個尺寸。

  其實蘇羊對桑平原的身材是有數的,只是這套西服意義重大,不得不慎重。

  這是一家高檔的自選商場,門庭寥落,更襯出華貴。

  「你看我穿什麼顏色的好?」在四面都是鏡子的鐵壁合圍之下,桑平原不自在得想躲藏起來。

  蘇羊為他挑選了一套銀灰色的,有開國大典般的莊重。

  「怎麼這麼小?蓋不到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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