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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邱井苦笑:「你還趕上四年一趟,我去年老父親死,剛回去過。這次是純粹自費。路上苦點,能省不少錢呢!」

  「那就相信組織安排吧!老蔡肯定會為咱們著想的。」

  「我跟你還不一樣,你是S市入伍的,再孬也安排在市里。我是底下縣裡的,這回想進S市,就得自己跑了。」邱井心事重重。

  他是軍區偏遠兵站的一個站長,每天的事務就是安排過往車輛的食宿,並無任何業務專長。

  三個軍人沉默著,悶著頭抽煙,煙便象牛奶一樣把大家浸泡起來。

  「老桑,你還有什麼關係?再想想。如今安排轉業幹部的工作,提倡個人、組織兩條腿走路,到處人滿為患,能溝通信息,多幾條渠道,也多幾分把握。說不定哪塊雲彩會下雨。」蔡幹事念念不忘他的職責。

  桑平原不想讓老蔡傷心,便裝作想的樣子。過了一兩秒鐘,覺得這樣表演太勞神,便說:「老蔡,我是一心吊死在組織這棵樹上了。我18歲離家,中學同學四十幾個,能叫出名字的沒有十個,還盡是些釘鞋賣貨當售票員的。別說幫我聯繫飯碗,他們還指望我當個師長旅長的提拔提拔他們呢!」

  桑平原想起王五一,第一次探家時他想去找他,又怕五一因為沒當上兵觸景生情傷心,便沒有去。以後再去找時,他們家已經拆遷搬走了。

  「咱們的編制沒旅。」蔡幹事是個認真的人,忍不住糾正。

  「是啊,沒旅。可他們的國防知識是從軍棋上學來的。」

  「我倒是有幾個關係,這回就全仰仗他們了。小孩他舅媽的姑父,還有一個叔伯哥哥的兄弟媳婦的小學同學,都是管人事,手裡有實權的,平原,等我的事有點眉目了,就再聯繫你的。」邱井挺仗義。

  桑平原只不住哈哈笑起來:「我說老邱,你從哪搗騰出這些親戚的親戚,朋友的朋友,八百竿子打不著,都成了阿凡提的兔子的湯的湯了……

  邱井黑瘦而小的頭顱和他高大的身軀很不相稱,此時堆滿了神秘的笑容:「我能讓這兔子湯熱乎起來,你們瞧——」

  他象變古彩戲法似地拉出床下的木箱子。不出桑平原所料,整整一箱名煙名酒還有葡萄乾。

  「這是什麼?」

  桑平原指著箱旮旯裡墨水瓶大的兩個黑疙瘩。

  「麝香。我都打聽好了,有一個關係戶的老婆有婦科病,咱這叫對症下藥。」邱井得意地摸著自己的後腦勺。

  桑平原又羡慕又懊悔,自己可是兩手空空,沒有見面禮。看著邱井被旅途疲頓煎熬成青黃的長臉,不忍地說:「東西擱這兒,老蔡給你看著丟不了。你先到我那鋪上打個噸吧。」

  「沒啥沒啥。」老邱連連搖頭,「這點苦算什麼。能在S市落下戶,對老婆孩子也有個交待,老婆在家裡,替我把二位老人送的終,跟我到部隊上,一天福沒撈著享,這回咱一總報答了。」

  蔡幹事說:「老邱,你這情況特殊,還真需自己多費心。得保重身體。」

  坐在對面鋪上的蜈蚣臉小夥子,眯著眼,仿佛剛睡醒:「幾位大哥想必是回S市找工作的嘍?」

  桑平原、老邱沒有跟這號人打交道的經驗,冷冷地注視著他。蔡幹事勉強點了一下頭。

  「不認識人怕什麼,有了錢,誰都認識。」小夥子指點迷津般地告誡幾個軍人。

  桑平原乜斜著眼。要是在國境線附近發現這種人,他會提防他偷越國境。他不願理這種人。

  蔡幹事昏昏欲睡。聯繫工作是件很繁累的事,還沒開始,他就身心俱乏了。

  只有老邱,連連點頭:「聽口音,你也像是S市的?」

  蜈蚣避而不答:「大哥若是信得過我,咱倆就上餐車曝一頓。我請客,您帶上瓶酒就齊了。我在市里還真有幾個鐵哥們。」說完,貪婪地掃了一眼茅臺。

  老邱習慣于緩慢思維的腦筋被這突然的變故,攪得停止了運動,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喃喃道:「茅臺我就兩瓶,滬州老窖多,有五瓶……」

  桑平原不耐煩了:「老邱,你還不如把茅臺賣給乘務員,換回錢來買個臥鋪睡了。」

  蔡幹事也睜開眼:「你是S市哪個部門的?」

  蜈蚣臉倒不介意,嘲諷地一笑:「就這樣你們還想辦成事?」說完,甩手而去。

  「咱這點血汗錢置辦的東西,不見兔子不撒鷹。」老邱解釋。

  「軍區為什麼不給你訂個包廂?和這種人摻和著住,晦氣。」桑平原悻悻然。

  「老桑,不要明知故問。軍費緊張,你又不是不知道。能坐軟臥我還是沾了它的光。」蔡幹事拍拍懷裡的小提包。

  列車勻速向前。窩外乾燥的平頂土房,已在不知不覺中被高脊的瓦房所置換。這說明他們已經脫離了風沙肆虐的西部進入雨水較為充沛的中部地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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