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畢淑敏 >  >  上一頁    下一頁


  「我要你想。以前沒想過,現在馬上想也來得及。」蘇羊撒嬌。

  「那我就一言不發離開這個家,永不回頭。」桑平原一字一頓地說。

  這些話還在這破舊的土屋中餘音嫋嫋,大衣櫃就要永遠地離開這個家了嗎?

  「給你講個故事吧。」桑平原見妻子久無聲響,便說:「從前有個人得道成仙,要搬到天上去住了。他自然很高興,可還有一件心事。他求老神仙,我一人上天不成,老婆得帶上。老神仙一想,這不能造成新的兩地分居,行,一塊搬遷吧!這人挺惦記老婆,老神仙也好心眼,就批他老婆也跟著一塊上天了。老公母倆飛到半天空,一回頭,看見自己的床鋪被褥雞鴨豬狗還有破茅草棚,覺著那麼親切,又求老神仙把這些也一併搬上天。老神仙答應了,運用神力,呼的一下,雞犬和破草房,一齊飄在了半空中……這就叫雞犬升天。」

  「好啊,你編派我!」蘇羊惱了,用尖尖的指甲在桑平原背後狠撓了幾把。

  「哎喲……真有這麼個故事,書上寫著呢,我的意見是本著精兵簡政的原則,必不可少的東西,咱帶上走。其餘的,能送人的送人,能變賣的變賣。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蘇羊好一陣毫無聲息,桑平原也被困倦湮沒,漸漸沉入黑甜鄉里。

  突然,蘇羊開口講話,清朗明白,毫無倦意,嚇了桑平原一跳。

  「你說暖壺需要不需要?」

  「需要。」桑平原含含糊糊地應承。

  「那帶不帶?」

  「不帶。」

  「為什麼?」

  「運回去也得打碎,不如……不帶。」桑平原已帶出鼾音。

  蘇豐反倒一個咕嚕坐起來:「我有辦法。我先用被子把瓶膽包起來,再放到箱子裡,來個雙保險。」

  「要是瓶膽碎了,不但賠一個暖壺,還搭進去一床被子……。你趁早把……暖壺送……人。」桑平原的話幾近夢囈了。

  蘇羊坐著愣了半天,躺下說:「真要那樣,我就把瓶膽取下來給人,鐵皮殼子咱帶回去,換個膽又能用了。」

  桑平原沒有回答。他真的睡著了。

  風在屋角看不見的縫隙呼嘯而過,發出尖厲的哨音。蘇羊久久沒有入睡,桑平原要回他的故鄉了,蘇羊卻要從此遠離她的父母,她的家鄉。為了丈夫,為了孩子,她將走向陌生的S市。

  她的眼淚無聲地流下,為抵禦這種混雜著失落的眷戀,她緊緊摟住丈夫寬闊的胸膛。

  那裡有一顆心臟在跳,平穩而堅強。

  四

  火車節奏很好。

  蔡幹事住軟臥。不是他級別高,而是身負機密——他攜帶著西北軍區赴包括S市在內的中原某省全體轉業幹部檔案。挺秀氣的一個小提包裡,拘禁著能夠裝備偌大一個師團的軍官。從排連營團到司務長外科醫生參謀幹事電臺台長,一應俱全。蔡幹事生怕弄丟了,對不起戍邊的弟兄,吃飯都不敢去餐車,一盒快餐打發了事。上廁所也提著棕黑色的小提包。

  蔡幹事是做複轉聯繫工作的行家裡手,頗有經驗。他長著一個象癟嘴老太那樣的反頷,就是「地包天」,這使他的臉顯出很和善很無能的樣子,極容易給人一個信任感。

  桑平原從硬臥車廂穿行而來,一路上是重重疊疊的腳。當你在火車通道行走的時候,看不到人們的其它部位,只有腳。

  桑平原四年一次的探親假正好到期,便同老蔡一同去S市。安排工作時,也好提前知道點信息。他以前就同老蔡很熟,一路作伴。

  進了軟臥,只見雲遮霧罩,鎮靜片刻,才看清裡面坐著三個人。

  老蔡象摟著老婆一樣摟著小提包。對面鋪位是個抽著很長外煙的年輕人,他有一個不安份的前額,額上有一道蜈蚣似的疤。

  第三個人個子很高大,低懸的上層臥鋪壓抑了他的頭顱,更顯得腰背佝僂。見桑平原進來,忙站起身,頭上碰撞上臥的同時,腳下也傳出鏗鏘的響聲。

  「邱井,是你?多年不見,你小子進步不慢,都有坐軟臥的資格了!」桑平原搶先招呼。

  邱井和桑平原是同一年入伍,家在S市郊縣農村。

  「哪的話,」邱井一臉尷尬,「咱們倆是難兄難弟,我也是今年轉業回S市。」他說著蹲下身去整理被踢亂了的物品:「那邊硬座車廂擱東西不保險,我就轉移到老蔡這兒。」

  老蔡連連點頭:「沒事。我睡覺都睜著一隻眼。」說著,下意識拍拍個提包。

  桑平原皺眉頭:「怎麼能坐硬座?三天三夜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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