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畢淑敏 > 預約死亡 >  上一頁    下一頁


  小白不停地同我說話,以求轉移我的注意力:「都這樣。我剛來的時候,幾天沒有吃下一粒糧食。我真恨我的鼻子。我媽從小就說我的鼻子靈,幹這活兒鼻子可受大罪了。現在好了,我的鼻子已經聾了。我是院長招來的,後來院長太忙,就說小白,以後這招工的事就分給你了。你現身說法,就這活兒,就這錢,誰愛來就來。來了先試三天工,願意幹就留下,不願意幹就走,給工錢。以前院長挑來的人,盡不幹的,有的連工錢都不要就跑了。輪到我挑,基本上都站下了。你覺得好點了嗎?要不咱們到上風頭去站站?」要

  我出了洋相,還要人家勞動者照顧,真慚愧。我忙說:「好了。你是怎麼挑人的?」

  「院長挑人是看人能不能幹。看到身子膀大,手腳粗糙的就要。我是先挑長相,長的美的就要。」小白柔柔地說。

  天!就這人所不齒的活兒,還要挑美女來幹,要不是自己面前這個嬌美的女郎櫻唇親自吐出,我是絕然不信的。

  她看出了我的疑惑,說:「我說的美,並不是平常講的漂亮。美就是面善。面善的女人,天長日久地就美了,漂亮的女人並不一定美。一個姑娘要是經常和善地笑著對人,不是那種妖妖地笑,她的嘴巴就會往上翹,眉梢就會搖起來。面善是有一個尺寸的,眉太高了就不對了,那是瘋。太低了也不對,她當著人時候笑,背後就哭喪著臉,不是真心的歡喜。反正我也說不太清,看得多了,你自然就分得出來了。院長挑能幹能吃苦的,其實能幹和能吃苦是可以變的。再說這裡的活兒,真比拔麥子脫土坯,也不是太累。但一定得心善,要不是做不長這活兒的。」

  我對這個鄉村女孩喬目相看。「面善是天生的嗎?」我問。

  「是天生的,練不來的。善就是善,不善就是不善。我到保姆市場招工,什麼話也不說,只靜靜地尋面善的女孩。」

  我說:「你給我表演你是怎麼招工的好嗎?」

  小白為難:「怎麼演呢?那詞都是到時現想的。一碰到實在的人,我就會說了。象現在這樣幹說,真不知說什麼。」

  我說:「這麼著吧。假裝這院子就是勞務市場,我就是想找工作的。你來問我。」

  小白重又打量了我一眼,說:「俺不會雇你的。不同你搭拉話。」

  我很沮喪地說:「是不是因我不面善?」

  她說:「面還行。只是捂得太白了。」

  我說:「你自家也很白。再說,在屋裡捂得時間太長了,都變白。」不下地,不曬太陽,是不是很嬌?哪裡還有耐心煩侍候別人?」

  我說:「你的眼還挺毒。好了,面試的關就算我通過了,你再往下說什麼?」

  小白說:「再往下我就問,有服侍病人的活兒你願意幹嗎?我們是公家的。」

  我想著,這一句話沒啥大稀奇,就瞪著等她的下文。她說:「該你了。你得反過來問我。」

  問什麼?我略一想,說:「一個月給多少錢呢?」

  小白撲嗤笑了,說:「你不象的。面善的女子不這樣說。」

  我說:「保姆市場上的女孩不就是為了掙錢才跑出來的嗎?哪裡能不問錢呢?」

  小白說:「我們出來是為了掙錢。可是在家裡是那樣想的,一進了城,眼就花了。錢倒是次要些的,先要找個穩妥地方安頓下。所以我們先要問:那地在哪?」

  我就說,不遠。

  管住嗎?她們會問。

  管,我說。

  她們的心就安些了,再問,都幹什麼活兒?

  我就說,服侍病人。她們會說,俺們不會呢。現今城裡的人求職的時候,興把自己吹得天花亂墜,說自己這行那行。鄉下人不,還遵循醜話說在前頭的古例。我就說,這不難家裡有老人吧?就照那樣服侍就中。最難的事就是接屎接尿的。不過下了班能洗澡。

  一般說她們這會兒得停半晌,考慮屎尿的事。過一會兒她們會問,你是幹這活兒的啊

  我說,是啊。她們說,這就中了。你能幹我也能幹。待到把這些都說妥了,她們才會小心翼翼地問,每月多少錢哪?

  我就實話實說。然後說,先試試。要覺得不好,隨時都可以走。工錢幹一天有一天的?要是我們覺著你不稱職,你也只好走。

  她們就說,那是。你是東家。

  就這樣。

  小白說完了,又靜靜地看著我,象一朵迎風搖曳的紫雲英。

  「工錢你覺著少不少?」我悄悄關了衣兜裡的錄音機,不願她的私房話留下痕跡。

  「少。」她說。

  「那你為什麼不到別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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