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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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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我說小姑爺,聽老爺子講,幾個快婿中,就你的路子最野。怎麼樣?給咱打聽打聽,有沒有願意要大奔的主兒?我跟他換,8成新的桑塔納咱就幹!這個車,也就殼子還像那麼回事,內裡頭都耗損完了,一個文化單位就沒有錢修修。不過,可得快!趁現在這變速輪還站著最後一班崗。要是徹底趴下了,沒有幾萬塊錢,它是徹底轉不起來的。再說了,老爺子都這個歲數了,要是哪天半夜裡急診上醫院,突然車誤在半道,我吃不了這官司。我一個當下人的,也想通了,要的什麼面子?圖的什麼排場?左不過是個窮開車的,平平安安把主人送到了地方,這就是最大的面子!我也不管是什麼牌子的車了,開著好使就行。人非草木,曹老對我那是沒說的,我得對得起他。你們說,是不是這個理?」 「我們會有錢來修奔馳230的。說句不好聽的話,老爺子坐了一輩子的奔馳,不能叫他死在桑塔納裡。」鄭玉朗冷冷地說。恰好這時駛過一處紫藍色的廣告牌燈箱,他的臉就顯出潛水艇樣的堅毅。 「你們接著聊吧,我到家了。」畢大夫說。 第二天是畢刀出門診的日子。主治醫師診室,限掛20個號。掛號費1元,每張掛號單醫生可提2角錢,也就是說,同樣是出門診,在主治醫師診室幹一個上午,可多得4元錢。因此輪流出這種門診,就成了公眾的一種福利。 其實在普通診室裡,也常常坐著主治醫師。只是那裡的掛號費都是歸集體所有,看病的醫生一塵不染。 畢刀有時想想可笑。醫生還是那個醫生,醫術還是那個醫術,只因屁股坐的凳子不同,病家就要付出不同的價錢,就不免替病家叫屈。但細想起來,主治醫師診室的房間畢竟寬敞一些,病人是單獨就診,不像普通號那裡,一溜坐七八個病人,好像等著剃頭的鋪子。主治醫師診室裡還有一扇雖說不很潔白但很嚴實的屏風,給人一種安全的感覺。 畢刀開始看病人,昨晚上沒睡好,頭痛欲裂。但一想到病人是把帶著體溫的一元錢塞進掛號室的小窗口的,其中有2毛錢還將進入自己的腰包,就提醒自己一定要抖擻精神。 看主治醫師門診的多半是些中年知識分子,他們真是有病啊,好不容易放下工作,來一趟醫院。掛一個專家門診要10元錢,他們捨不得。5毛錢一個的普通號,他們又信不過剛出校門像青棗一樣毛愣的年輕醫生。為了對得起自己的身體和時間,他們不約而同地選擇了主治醫師號。除了節儉之外,還有一種惺惺惜惺惺之感。覺得這個年紀的醫生像自己一樣,都是挑大粱有真才實學的。 中年知識分子易早夭,畢刀格外認真地診治,頭上沁出薄薄的汗水。 叫到16號了,她的神經漸漸麻木。她依舊溫和地注視著病人,但目光像隨手撒出的沙礫,很散亂地罩在病人身上,已沒了焦點。 「您叫什麼名字?」她機械地問眼前的女病人。 病人沒有回答,搖了一下頭,淺淺笑著。 「請問,叫什麼名字?」畢大夫略略提高了聲音。病人堅持緘默。 「您的名字?」畢刀簡潔地增大力度。她想這個病人可能失聰。 「哎喲喲,我說籃子啊!你就真的殫精竭慮到了這個份上,連我也認不出了嗎?」女病人大叫。 門口喊號的護士小姐聞聲進來,不客氣地說:「請您安靜一點,這又不是自由市場!」 畢刀先是膛目結舌,然後興災樂禍地看護士訓斥女病人。 「想不到是你。」她說。 曹末生今天穿褥十分淡雅,一襲淡紫色的裙衫,清爽可人。 「世上只有做不到的事,沒有想不到的事。我要儘快地見到你,你說除了這個辦法,還有什麼辦法?」 畢刀把聽診器擱在桌上,準備用看一個病人的時間同女友對話。 「你們夫婦倆對我進行地毯式的轟炸,到底藏了一個怎樣的狼子野心,現在該昭然若揭了。」 曹末生規規矩矩地並腿坐在專為病人準備的小凳子上說:「我父親對你很滿意,印象很好。」 畢刀說:「我真有點受寵若驚。有人對我印象好,總比有人對我印象不好要好。可是我想不出這種好與不好,對我有什麼關係?」 曹末生說:「他考察了你,認為你可以做一個女企業家。」 畢大夫不由自主地拿起了聽診器,這是她要為病人診治時的第一個動作。然後說:「末生,我想,我們倆,也許還要加上您的老父親,有一個人,需要進安定醫院。」 曹末生冷靜地說:「我們都很正常。特別是我的父親。以他近80高齡的年紀,能思慮出這樣鼎力革新的計劃,我覺得很悲壯。我本來是不願介入這件事的,但我覺得父親的舉動與一位我所尊敬的畫家相仿,我要幫助他。」 「哪一位畫家?」畢刀好奇。 「齊白石啊。他60歲以後大規模地改變畫風,史稱衰年變法。」 「那您家老父打算變一個什麼法呢?我覺得你們一家人在合夥演一齣戲,把我拉來跑龍套。」畢刀愈發摸不著頭腦。 「不不。你是主角。」 曹末生急急反駁。 「我是主角?那麼誰是導演?」 「社會。」曹末生冷冷地說。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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