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畢淑敏 > 預約財富 >  上一頁    下一頁


  按照預定計劃,今天的主角是老岳丈和畢刀。一直冷眼旁觀的鄭玉朗,覺得畢刀的這一笑,實在是沒有道理。只有女人才會在這樣嚴謹的談話裡,無緣無故地添加佐料。幹大事業的男子漢,絕不如此掉以輕心。

  畢大夫真的是走神了。「看了都說好」——「用了都說好」——那是一種像手指一樣玲瓏的撈麵條的小工具,它的廣告詞就是這樣寫的。從理論上,你不覺得它有多麼高明,但是它真的把麵條都撈乾淨了,你就會覺得這句話很出色。不由自主地記住了,讓它在這個嚴肅場合蹦了出來。

  定下神,看到曹老正專注地看著自己,等待下文。畢刀慌不擇言,說:「噢,名著……當然了,名著也是有缺點的啊………」

  「哦?好。你說說看,名著的缺點。」曹老眼光一亮。

  畢刀本是順嘴說的,到了現在的份上,只有自圓其說:「名著,特別是比較經典的名著,大多成書於18、19世紀,那時候沒有電影更沒有電視。作家們寫到森林草原就要大潑筆墨。要是寫到皇宮宮邸貴族院落,您看吧,洋洋灑灑最少幾千言。還有吃的什麼穿的什麼,複雜得不行。要是現在,只要附上一張彩色插頁,什麼問題都解決了,再幽深的古堡也能一目了然。包括我們的紅樓夢也有這個毛病,一個大觀園,費了多少筆墨。當然了,您可以說這是留下了豐富的歷史資料,養活了一大批紅學家。可上般讀者看的是小說,不是讀資料啊。這就是名著的缺點,或者說是名著的局限了……」

  畢刀侃侃而談。作為一個醫生,文學哪裡是她的特長。但事到臨頭,她一貫的主張是咬著牙先沖上去。

  曹老很注意地聽著,說:「一家之言。一家之言。」

  畢刀心裡竊笑,她哪裡算得上是什麼「之言」,不過是不想在鄭玉朗面前露醜就是了。

  曹老調整了一下坐姿。鄭玉朗不失時機地走過去,在老人的肩胛處輕捶起來,手法之嫺熟,可與舊日地主家的丫環媲美。

  畢刀在內心深處不以為然,她覺得人類一切過於親呢的舉動,都不應在光天化日下進行。否則就有某種表演或是別有用心的味道。

  老人很舒適地享受著晚輩的孝敬。畢刀就覺得自己錯了。也許一個人年輕的時候對這種動作反感,但隨著年齡的增長,就格外珍惜後人的關切。或者明知是假,也自願當真。

  之後曹老又問了幾個問題,畢刀都恭敬地作答。但每個問題都是只答了一半,曹老就用手指輕點茶几,表示已明白,可就此打住。問題涉及天文地理文史哲,雖說不是根深,但攤子鋪得很廣。畢大夫模糊感到這好像是一場考試,但考的目的是什麼呢?她完全不知道。

  她無所求,因此也不緊張。知道的,就揀著自己擅長的話,往外掏。總不能叫人太看不起了自己。實在不明白的,就老老實實地說我不清楚。也不是她就特別地謙虛板正,而是長期的醫學實踐養成的習慣,接觸的都是人命關天的事,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強不知以為知,是要用血來償還利息的。

  曹老飛速地轉換著話題,顯示出和他的年紀不相符的敏捷。但歲數畢竟不饒人,他很快露出倦意。

  一直在旁洗耳恭聽的鄭玉朗,相機遞上一杯淡茶,說:「爸,您休息會兒,慢慢說。沒敢給您沏太濃的茶,怕您睡不著。」

  曹老倔倔地說:「我不累。」

  正在這時,門開了,身穿漿得筆挺工作服的護士走進來,態度很輕柔地說:「曹老的客人,能否讓曹老早一點休息?」

  畢刀心裡早就巴望著護士來攆人,此刻忙不迭地站起來說:「曹老,您好好休養。我以後再來看您。」

  曹老興猶未盡,但體力實在不支,就不甘心嘟囔:「我感覺自己體力很好嘛,可他們總是來提醒我有病。」

  大家微笑不語,對這種老小孩式的惱火表示充分的理解。

  「你們怎麼來的?」曹老關懷地問。

  「打的來的。」鄭玉朗說。

  「這麼晚了,怕不好叫車了。我讓司機送你們一下吧。」曹老很體恤地說。

  畢刀忙說不必。心想老頭子真是不食人間煙火,越是晚上,大街上越好打的。公車私車都上街拉客,滿街蝗蟲一般。

  鄭玉朗沒說什麼,一時間摸不清老泰山的心思。老人家平日是很反對用公家的車,給家裡人接送客人的。今天這是怎麼啦?

  老人開始給他單位的管車人打電話。那邊答應的並不痛快,意思是要是曹老親自用車還好說,既然是別人,這麼晚了,是不是……

  曹老火了。別看乾瘦的一個瘋老頭,一旦火起來,威嚴不減當年。那邊就乖乖地說馬上趕到醫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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