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畢淑敏 > 預約財富 >  上一頁    下一頁


  「對不起,我們只有熱咖啡。」小姐依舊低眉順眼。

  「把熱咖啡放到冰箱裡鎮一下,不就成了冰咖啡了嗎?這是歐洲現在最時髦的喝法,我不急,可以等。價錢可以加倍。」鄭玉朗說。

  小姐喏喏而下。

  「你誘敵深入了這麼半天,我還不知道你們的真實動機。是不是說出來,讓我這杯茶也喝得安心一點?」畢大夫小口啜著紅茶,感覺這個來自大不列顛的茶精,實在是一般,皺著眉說。

  「您一天的收入不一定能抵幾包紅茶的價格。」鄭玉朗面對著桌子的空白說。

  「您這是什麼意思?我可以自己付茶錢。」畢刀忿忿地說。她想,當年真應該多說這個傢伙的幾句壞話,也許真能督促曹末生跟他掰了的,現在可好,沆煜一氣,倒算計起老朋友來了。

  「我只不過是說出了一個事實。我的收入當然比你多一點,但同這世界上的許多人相比,我們都在不可遏制地墮入赤貧。」鄭玉朗的冰咖啡還沒有來,人氣就愈發沖。

  「是事實又怎麼樣?我們都很清醒地知道這件事,用不著你提醒。」

  「你想不想改變它?」鄭玉朗循循善誘。

  「不想。」畢刀很乾脆地說。

  別看畢刀拒絕得很斷然,其實誰能不想富裕呢?只是這些年來,她看過知識分子太多的紙上談兵,再也不想空議這個話題了。別看你鄭玉朗衣冠楚楚,也沒有太多的進項。曹末生這個記者,招待會沒少開,肚子裡用公款積聚的油水不少,家裡也頗有幾箱粗製濫造的紀念品,比如拉鍊打不開的公文包,走時不准的手錶什麼的,但硬通貨並不多,鄭玉朗也就是算個中康吧,作出這種拯救他人於水火之中的大慈善家表情,叫人不快。

  「好。好極了。」鄭玉朗輕輕地敲著桌邊。「末生猜你會這樣回答這個問題,我還不相信。看來畢女士確實是不為商海所動,這使我們對選擇你更有了信心。」鄭玉朗很嚴肅地說。

  畢刀愈發迷惑,說:「我又不是一件商品,何來選擇?何來信心?」

  「這個我們以後自會向你解釋的,我不知末生同你說清楚了沒有,看在你與她多年上下同一張床的友誼上,今晚你能同我一道去看看她的父親嗎?」鄭玉朗的面容越加凝重起來。

  「曹老?病了?」畢大夫輕輕重複了一聲。如果她記得不錯,老人家已經靠80歲了。

  曹末生的父親是文化界的一位老前輩了,在相當一級的部門做領導工作。現在當然是退下來了,但仍經常在報紙上露面。就像一顆龐大的彗星,雖說最燦爛的彗頭已經閃過,但巨扇般的彗尾依舊籠罩著半個天空。

  「曹老還會記得我嗎?」畢刀響咕了一聲。說實話,她不想領這個差事,少年時留下的冷淡太深刻了。

  「是的。曹老現正在醫院的病床前等著你。」鄭玉朗肅穆地說。事情真是越來越複雜了。精明幹練的女外科主治醫師,像掉進一杯牛奶,範圍不大,但四面渾濁。直覺告訴她,這後面一定藏著一件事。但事的性質規模趨向,畢大夫可是一點也判斷不出來。

  你甚至沒法提高警惕,因為對方是你30年的朋友。一個秀外慧中的有教養的女人。一個雖然畢大夫不喜歡可還要算得上出色的男人。現在,德高望重的曹老也卷了進來。三個人已形成了一個漩渦,畢大夫跳不出去了。

  冰咖啡來了。杯子裹攜著涼氣,四周散發著飄渺的雲霧。鄭玉朗又叫了幾樣小點心以充便飯,打算吃了就到醫院去。

  「委屈你了。今天只能這樣湊活了。」他很抱歉地說。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你講清楚。」畢刀抱著手。大有不說清楚了就絕食的意思。

  「不管事情是個什麼結果,我都一定會同你講清楚。只是,不是今天。一是三言兩語說不明白,二是馬上就要到醫院停止探望的時間了。雖說老頭子那兒有點特權,也不好超時太多。」鄭玉朗率先站了起來,這不符合紳士的風度,但他顧不了那許多了。至於畢大夫吃得飽不飽,他也不關心。

  現今的女士崇尚減肥,整個世界都崇尚輕。

  畢大夫只好說:「好。」就起身。一連串的安排激起了她的好奇心,倒要看看曹家玩的什麼機關。

  的士停在翠柏森森的院落之前。

  斗拱飛簷。歲月把陰涼處的石板鍍上城市罕見的青苔,走廊像街巷一樣寬大,顯示著當年的建造者奢華的王者氣派。

  這是外國人在大約一個世紀以前,用庚子賠款修起的醫院。夕陽中,古典式的輪廓清晰如鐵。時光的流逝使它破舊,平添了些許和藹的溫情。

  他們走進高幹外賓部。長長的甬道鋪著深可陷人的地毯,竟把醫院素有的消毒水氣味也吸附掉了許多,朦朧滲出豪華賓館的氣氛。

  走過一間間病房。門都關得緊緊,毫無聲息。病房的門把手都是黃銅的,像一隻只豹眼,炯炯地瞪著來人。

  到了。

  推開門,病房裡只開了床頭燈,撒著均勻的光暈,給開著空調的病房清冷的空氣,注入了淡淡的暖意。一位鬚髮潔白的老者,趿著軟底拖鞋,緩緩地踱著方步,很有規律地在地毯上走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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