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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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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化了淡妝,穿一套湖綠色的套裙。湖綠色是女人的陷餅,沒有極高雅的儀容,駕馭不了這種危險的色澤,極易顯出鄉氣。 安琪娘是個好馭手,湖綠色拜倒在她嫋娜的身姿面前,把她映襯得生機勃勃。 幸好幸好!歲月之河流淌的痕跡是任何人工雕鑿也粉飾不了的。無論安琪娘微笑時顯得多麼純真,極細碎的皺紋仍舊像爬山虎的觸鬚依稀可見。 不用戴老花鏡,也能看得見,沈展平勸慰自己。 軍隊幹休所。 一座座水泥小摟,像一座座森林深處的古堡。沈展平不願意到這裡來。這裡活著的老人一年比一年少,到處充溢著靜謐的死亡的氣息,像一灣沒有活水補充的深潭。無論怎樣幽綠,水還是無可遏制地一點一滴地蒸騰了洩漏了,消失在歲月的傍晚。 為了埋下伏筆,沈展平已來過一次。 衰草萋萋。厚厚的黃葉像金屬碎片簇擁著庭院,有幾串晚熟的葡萄懸在架上沒有人摘,已經風乾成紫黑色的葡萄乾,好像一種莫名其妙的花。 安琪娘突然怯怯地,有了當姑娘時的那種感覺。不知這蜷縮於水泥構件中的老太婆,將如何相看自己。 她不由自主偎近了沈展平。沈展平卻絲毫沒有接觸異性時的悸動。等待他的,將是一場艱苦的戰鬥。 「這就是你說的那個姑娘啊?好。好。」軍長奶奶盤腿坐在沙發上,點著她花白的頭顱,好像一隻老而彌堅的刺蝟。 「是的。奶奶。」沈展平恭恭敬敬地回答。 「這就對啦!快30歲的人啦,總挑挑揀揀,又要挑長相,又要挑學歷,還要挑家庭,還要挑賢惠……哪一條都是不錯的,但要合在一處,都全,哪那麼可丁可卯?不容易,不容易哇!依我看,第一是賢惠,後面的幾條可按個人喜好排徘隊,但都不如一個女人賢惠那麼重要………」 安琪娘文文靜靜地聆聽著,心想軍長奶奶應該稱軍政委更合適。沈展平對她的指示是:基本上不要主動說話。問到什麼說什麼,除了已婚外,餘下的皆可徑直說。 軍長奶奶伸直一條腿,輕輕捶著。安琪娘突發奇想:在沙發裡安上遠紅外設施,就更像一盤土炕了。不知可否申請個專利? 「結婚的事都安頓下了嗎?」軍長奶奶問。 「別的都好說。只是房子……」沈展平裝作很為難的樣子。 「房子?」軍長奶奶的眼光突然像焰花一樣絢爛了,「你們沒有房子?那你們願意住到我這兒來嗎?我有許許多多房子,它們都空在那裡……如果是在咱們老家,可以做糧倉,做磨房,做女人們繡花的棚子……搬到我這兒來吧!」 安琪娘暗暗叫苦。沈展平哇沈展平,你這把戲可有點南轅北轍了。她決定火力支援。 「奶奶,單位裡正賣房,分期付款,先要交一筆錢。我和展平畢業沒幾年,看電影、去公園又花費了不少,這都怪我沒管好展平。奶奶說得很對,妻賢夫禍少。以後我一定勤儉持家,只是現在這燃眉之急……」安琪娘有意垂下像銀杏葉一樣濃密的睫毛。她知道自己這時的表情很像小女安琪兒,天真無邪而又孤苦無助,會叫人頓生憐愛。 軍長奶奶像老刺蝟咕嚕咕嚕地喘著氣說:「安姑娘,多大啦?」 安琪娘清清亮亮地答道:「與展平同歲。」 沈展平叫苦不迭:安琪娘啊安琪娘,叫你直說你就直說,為什麼要說謊呢? 安琪娘得意地朝他甩了個眼色:多虧我給你補了窟窿,要不非漏湯! 「老刺蝟」撲動花白的頭:「安姑娘,到院裡去摘串葡萄吃吧,甜。」 安琪娘順從地出去了。好女人第一要賢惠嘛! 「我看你這個小安,牙幫骨後面還有一張嘴!」軍長奶奶很決斷地說。 這是一句家鄉土話,意即扯謊。沈展平一驚:今天的事要糟!奶奶要是對誰第一眼沒了好印象,想扳回來,幾乎不可能。 「你看她的脖子,你看她手上的皮膚,這兩處是最不禁老的肉了。安姑娘雖極力打扮,但女人可以騙過男人,女人卻騙不過女人。她在年齡上騙了你!再有,莫怪奶奶想得多,你到京城來,你媽也是把你託付給我的。這個女人是生養過的!對她的身世,你都摸了底嗎?要通過組織,去查她的檔案……」軍長奶奶的腿坐得重了,她索性脆在沙發上,居高臨下地對沈展平施以教誨,像一隻教小貓騰躍的老貓。 「奶扔的眼睛真是厲害。」沈展平索性破斧沉舟,因勢利導,「小安與我一個單位。若說生養過,那是絕沒有的。只是在年齡上,她沒有騙我,卻是騙了奶奶的。她不是與我同歲,而是比我大。」沈展平顯出很尷尬的神色。 「大多少?」軍長奶奶極關切地問。 「大五歲。」在沈展平今天的回話裡,惟有這一句完全真實。 「大就大唄!有什麼不可以見人的!」奶奶大不以為然。 好極了!一切按照預訂方案進行。 沈展平極誠懇而哀切地說:「是的。女大三抱金磚。女大五,賽老母。她怕奶奶嫌棄她比我年長,而不喜歡她。如若奶奶不願借錢給我們,就買不起房,只有四處流浪,婚期就會無限期地拖下去。她是女人,拖不起的。又害怕我……」沈展平看了一眼奶奶,奶奶正像發現獵物般炯炯有神地瞄著他。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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