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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將來可能雙份受益,也可能承擔雙份的風險。你用借來的錢做這種危險的投資勾當,可要慎重。我隨大流,黨號召的沒有錯,我不想當暴發戶。也不想大家都發財單把我甩下。我是中庸之道。」安琪娘認為該給這個小夥子一點忠告。

  「我是流氓無產者。要麼一無所有,要麼發個大財。作為青年知識分子,我除了利用知識,把握機遇,再無先富起來的門路。」沈展平坦率地說。

  「那這麼大的投資項目,也得和誰商量商量。比如我們家的事,就是我丈夫拿主意。」

  「你有一個丈夫的話可聽,真是一種幸福。」

  「那你也可以找一個女強人的妻子的話來聽。」安琪娘關切地說。這個大男孩挺有意思,有時很狡黠,有時又很單純。

  「為什麼一定要聽別人的話?我只聽我自己的話。你們是城裡人,在這座五百年的都城裡,有盤根錯節的根。我沒有。我是孤零零被人從鄉下扔進城裡的……」

  「噢,不要把自己形容得那麼悲慘無辜。能進部可是不容易,除了衙內就得有真本事,就算你是第二種人,也得有運氣。北京城市人口膨脹,我們的人口提前跨入二十一世紀了……」

  「有人說發達要憑著一雙手和一顆頭腦,在廣義上來講,當然是正確的。在狹義上,對我來說,手沒有用,只有用頭腦。我從小就幹不得重活,營養不良,也掌握不了那些複雜農活手工操作的要領。歸根結蒂一句話,我怕苦。我覺得怕苦真是人類的美德之一。因為怕曬太陽,我們發明了草帽、電扇,才有了空調,才有了旅遊避暑,才有了冰淇淋和地下城堡……假如人們一味地不怕熱,除了個個黑得像包公,這些偉大的進步偉大的發明,就都被扼殺了。我是學經濟的,我的知識就是背在身上的田地。這次發售股票,好像一個技藝高超的工匠找到一塊水膽瑪瑙,我怎麼能不摩拳擦掌呢?」

  沈展平談得很投入。在部裡,人與人之間難得這樣不隔心,他既然向一個女人提出,要她扮作未婚妻,便在感情上同這個女人很親近了。

  「我覺得世界上有一種職業比學經濟更適合你。」

  「什麼職業?」

  「當律師。你這麼雄辯,沒理也能攪三分。」

  「你說錯了。我最喜歡學經濟了。人類創造了巨大的財富,如何分配它,消耗它,用它做酵母,釀造出更雄厚的資產,這是一種駕馭財富和機遇的技術。它需要具備數學家的智慧,哲學家的思辨,軍事家的果斷,藝術家的靈感,也要有一點像傻女人……」

  「像傻女人?為什麼不像一個聰明女人?」安琪娘莫名其妙。

  「聰明女人所具有的,男人都具有。傻女人有時只靠直覺。經濟學家有時也只靠直覺。」沈展平很嚴肅地說。

  「瞧你把經濟學家誇的!照你這樣說,我也想做個經濟學家了。」安琪娘半開玩笑地說。

  「你做不了。你知道你最適合於的職業是什麼?」

  「是什麼?這我還真沒想過。想不到你小小年紀,一天挺愛琢磨人。說吧,是什麼?」安琪娘的好奇心被強烈地引逗起來。

  「當家庭婦女。只靠丈夫養著,當然這個丈夫必須愛你,還要有足夠的錢。要有一個美麗的孩子,自己還需愛好文學和音樂……」沈展平沉吟著說。

  「噢,你是在諷刺我!」安琪娘警覺地叫喚起來。

  「不敢,我現在緊著巴結你還怕來不及呢!我只是運用一個經濟學家的眼光,對你做了一個粗淺的分析。牛刀小試而已。」

  別以為對一個知識女性說當家庭婦女是侮辱。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安琪娘太渴望能在家中全心全意照料美麗女兒。這實在是一種恭維。

  「謝謝你說出了我的心裡話。」安琪娘垂下了眼簾。就是丈夫,也不曾這樣深刻地洞穿過她的心扉。

  作為感情投資,沈展平覺得今晚耗費的時間已經足夠了。「那咱們就這樣說好了,星期天您同我一道去軍長奶奶家。」

  「噢!我並沒有答應你啊!這件事我還要回去問我丈夫。你知道,我是一個好女人。」四

  上班的路上,呂不離碰到了沈展平。呂不離熱情地招呼沈展平。

  「車來了,趕幾步吧!」沈展平說著,不待回答,撒腿就跑。

  車站在車與他們之間。雙方都緊張地向車站逼近。沈展平年輕的雙腿像剪刀一樣疾迅張合,把堅實的水泥路面夯得微微顫動。

  車沒到站牌就停了,這給沈展平的追趕增加了困難,但他與車的距離也在迅速縮短,他已經看得清司機鐵青的下頜。

  就在沈展平的長腿剛要插進車門的時候,車門像一本厚厚的書,響亮地合攏了。車踉蹌著,發出老爺子咳嗽般的聲響,緩慢地但是無可挽救地向前駛去……不知是感覺還是幻覺,沈展平看到鐵青臉的下巴扭動了一下嘴角,現出一個很冷漠很殘忍的微笑。

  機關真是慘害人機體的劊子手。也許是在沒有任何準備動作的情況下,突然加速跑,沈展平覺得心臟變得大而薄,像一個空水囊,懸掛在西服的鈕扣

  待喘息稍平,他才想起尋找呂不離。

  呂不離正沿著林蔭道,穩定而悠閒地向他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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