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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錢投到股票。萬一發了,將來上市時,翻它個六、八、十來個浪,咱們知識分子,也算翻身求了解放………」

  「我隨大流……既然是部裡號召買……」

  「你可說清楚嘍,沒人號召你,是自願,完全的自覺自願、咎由自取……」

  「我買股票,權當把這錢丟了,或是生了場大病,然後就把這股票找個旮旯藏起來。等我兒子長大了,我快合眼時,就對他說,孩子這是你小時候爹給你買下的,快到股市上去兌兌,沒准成了天文數字了………」

  「我不買。沒錢。公家沒發給我買股票的錢。我為什麼要把錢扔到天涯海角那個地方?那座五星級飯店我一輩子也住不上一分鐘,在那兒享有一條床腿一塊玻璃碴有什麼意思?求個心理滿足,過過當股東的癮?積多少年的經驗,錢還是放在自己兜裡最保險……這可是名人名言……」

  「這是哪位偉人說的!」呂不離問離自己最近的這位演說家,他滿臉都是洗髮香波的泡沫。

  「魯迅。不是原話,意思絕不會差。嗨,老呂,都什麼年頭了,你還用這玩藝洗頭!用我的!你為什麼不用『飄柔』?」演說家持了一下臉,泡沫中紅潤的嘴唇大聲嚷叫,遞過來一瓶精裝的帶顏色的水,學著廣告中的聲調。

  「我用慣了這個。」呂不離有禮貌地推開了。

  他把一些白色的粉未撲在掌心,接了一點熱水,用手指畫著圈,均勻地將它們化成稠漿,敷在業已斑白的短髮上,用手撓撓。有碩大的泡沫像螃蟹葉泡似的吐出來。

  「老呂,別用洗衣粉洗頭哇!燒頭髮!」又一位目睹者大叫。

  「用了多少年,我這頭髮也沒見掉。挺好。」呂不離心平氣和地答道。

  人們的很多決定,是在很偶然的一刻做出來的。就在洗衣粉水順著呂不離的眼角皺紋浸漬他的眼球,又麻又辣時,他決定了——回家去扔鋼鏰。

  洗衣粉還要用,一袋可洗一百次頭。三

  「把你的陰謀詭計詳細講給我聽聽。」安琪娘又接過已經入睡的安琪兒。

  「她的錢存在那裡,一點用處也沒有,拿出錢來救我之急,利人利己。我是知恩必報的,一定會感謝她。她孤身一人,最怕的是孤獨,我會常去看她。總之,滴水之恩,我當湧泉相報,關鍵是時機。你要知道,時機對我太重要了。也許將來哪一天,她死了,在遺產中說把1萬元贈予我,也遠沒有現在的3000來得頂用。這好比給一個在沙漠中的旅人一杯水和給一個在游泳池中的人一杯水,意義肯定不同。」沈展平的面部棱角,在薄暮中顯得很堅毅。

  「游泳池裡的人也需要喝水。游泳池裡的水是不能喝的。」安琪娘說。

  「那是你渴得不冒煙。」

  「我們不要爭論喝水的事了,快到安琪兒看卡通電視片的時間了,她是誰?」

  「軍長奶奶。」

  「噢!小沈,看不出你還有這一份家系!那你也算是高幹的子孫了。」安琪娘平民出身,話語中便有了幾分揶揄。

  「不。她不是我的親奶奶,這只是一個綽號,一個我家鄉的百姓送她的尊稱。她剛嫁給一個扛長工的窮漢,那漢子就當八路走了。她一個人守活寡在家,受了不少罪,吃了不少苦,總是熬過來了。解放後才知道窮漢已經做到了軍長。軍長爺爺並不像別的老革命,進了城就蹬了糟糠之妻,另娶城裡的女學生。軍長爺爺把軍長奶奶接出來,一塊享福,只可惜軍長奶奶沒生養孩子。軍長奶奶脾氣很怪,一個小山村,出了軍長爺爺這麼個大人物,窮鄉親誰不想沾點光。大夥有人進了京,都來投奔,軍長奶奶一律不見。頭些年,給兩塊錢,一斤糧票,叫鄉親到街上住店吃飯。這幾年,物價上漲,軍長奶奶也很通情達理,給十塊錢,一斤糧票。可你說她小氣吧,有時又出奇地大方。凡是三村五裡能考進京城的學生,她都把他們當兒子似的管起來。星期天只要你來看她,都大魚大肉地管飯,不怕你笑話,我讀大學那陣,常常來,真的只是為的那一頓開葷的牙祭。要是沒錢買書,只要你張口,她都是有求必應,結婚時,她還送一份豐厚的禮品。她是一個怪物。儘管有這許多優惠待遇,學子們一旦成家立業,就極少上她那兒去了。你可以說大家都是忘恩負義的白眼狼,但她那個家,實在讓人壓抑。前兩年,軍長爺爺一去世,她就更孤寂了。」沈展平緩緩地說。

  「好可憐的老女人!你就是想從她手裡借出錢來?」

  「有錢的女人就不能算太可憐。」沈展平突然想起自己的母親。這樣的傍晚,她會癡癡地望著遠方的小路,等待自己出門在外的兒子。在每一封信裡,他都說很快就會回家。

  「是的。需要你幫助。請你扮作我的未婚妻。只有說結婚,我才可能從軍長奶奶那裡借來這麼大數目的錢……」沈展平考慮了許久的計劃,終於說了出來。他原以為自己一定會很窘逼,沒想到聲音平穩,很老練的樣子。

  「噢!小沈!沈展平!真是蔫人出豹子,想不到你竟然這麼狡詐!你這個主意大膽到近乎荒謬。但正是這種荒謬使我發生興趣,但是我問你:部裡的漂亮女孩多得很,你為什麼不去找她們扮演?」安琪娘因為興趣盎然,不由自主摟緊了安琪兒,安琪兒不舒服地哼嘰了幾聲。

  「我怕她們會以為我真的在追求她們。或者說我耍流氓。我有時很自尊,有時很自卑。」

  「但是,我可是……可是比你整整大了五歲,這幾乎要算是隔輩人了。」安琪娘有些緊張地說。

  「不。您一點也不顯得比我年紀大。雖然我尊稱您為大姐,但實際上,恕我說句不禮貌的話,我們倆是很般配的。正好。」沈展平揚著劍眉,瞪著亮晶晶的瞳仁說。

  安琪娘明顯地松了一口氣,當女人們自謙說自己衰老的時候,其實是格外希望人家承認她年輕。

  坦白地講,安琪娘已不再年輕。面龐雖說秀麗,韶華已去的滄桑感仍舊像魔網一樣,罩牢了她。沈展平正是因為這一點,才選中了安滇娘。他這樣不負責任地恭維一個女人,心中有些忐忑。但幸好女人,在年齡問題上一貫愚蠢,安琪娘相信並且快活。

  「我們什麼時候實施這個陰謀?」安琪娘問。

  「星期天。」

  「借3000元或是它的倍數?」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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