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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六


  消毒。一切重演。只是晚晚尖細的哭聲聽不到了。鎮靜劑起作用了。鐘先生手持閃亮的器械,剛要刺下,一個敏捷的身影插了進來……

  「鐘先生,這麼劃時代的創舉就這樣隨隨便便地開始了,您不覺得太草率了嗎?

  鐘先生被這意外的聲音驚得手一抖。針頭碰到了衣袖上。

  糟糕,器械污染,就需重新換一套。

  「曉日,拿出備用品。」鐘先生有條不紊地吩咐。然後才打量闖入者。

  「您是誰?怎麼敢私自闖進我的工作室?」鐘先生威嚴地質問。

  「我是您的這位女病人雇傭的私人偵探。血玲瓏在某種程度上,是建築在我的工作基礎上。所以,我有發言權。」來人輕描淡寫地說。

  「噢噢,您是梁秉俊先生。有何貴幹?」鐘百行的口氣略略和緩。

  「我為先生擔心。將來有人控告您的手術褻瀆了生命,先生就不怕嗎?我今日帶來了錄像機,打算未雨綢繆,防患於未然。留個憑據。」梁秉俊轉守為攻,話語裡透出威脅。

  鐘先生才不吃這一套呢,淡然一笑道:「我襟懷坦蕩,無所畏懼。」

  梁秉俊苦口婆心地說:「我佩服先生的勇氣和心胸。但這件事,牽扯眾多的法律問題,還望先生三思。今天不要操作,容日後從長計議。」

  鐘先生晃著戴著雪白手術帽的頭頓說:「你盡可以留下,盡可以錄音錄像。我不在乎。無數的科學家為了發明創造,曾經不惜自己的生命。我已到了古稀之年,早已將個人榮辱置之度外。」

  梁秉俊先生無可奈何地丟了一個眼神給薄香萍,表示自己無能為力了。

  薄香萍、魏曉日,包括夏踐石一起把目光集中于卜繡文,希望她能勸鐘百行懸崖勒馬。

  卜繡文緩緩地說:「鐘先生,不必再遲疑了。您就快快下針吧。再延遲下去,對所有的人,都是更深重的折磨。

  「我要報警!打110,說這裡發生謀殺案!」梁秉俊黔驢技窮,不得不聲嘶力竭地叫起來。鐘先生不慌不忙地做著準備,頭也不抬地說:「好啊。請吧。電話就在那邊。只是,我擔心您和警察怎麼說呢?如果你把他們叫到醫院的手術室,看到醫生給病人開甲狀腺手術,就以為是切斷他的脖子,看到做開腹手術,就以為是剖心取肝……是不是也太武斷了一些呢?即使我的手術失敗,出了意外,我也問心無愧。醫生並不能保證所有的治療都成功。這就是醫生的特權。

  他被一次又一次的延宕攪得不耐煩起來。說完以上的話,他再不開口,打開新的手術包,獨自做準備,只顧一個人埋頭操作,甚至連魏曉日的幫忙也不需要了。他的手指靈活機敏,將骨髓穿刺針端端正正地瞄準了夏晚晚的骨縫……

  「鈴——鈴——鈴——」

  電話響了。尖利的鈴聲在這個死寂的時刻顯得出奇的大。所有的人都停止了行為。魏曉日接起來。回春醫院打來的.聲音很大:「報告鐘先生和魏醫生,夏早早自殺……正在搶救,生命危在旦夕……」

  醫院方面報告說,夏早早的自殺,是被一個奇怪的中年男人發覺的。這人身材高大,面色陰暗,不定期地出現在醫院裡,好像在尋找什麼。總是一言不發,問他是何人的家屬,有何要求,他堅定地以沉默作答。他似乎很想神不知鬼不覺地探望什麼人,不知多長時間之後,就如同他神秘地出現一樣,他會神秘地消失。本來醫院就是一個經常發生神秘事件的地方,醫務人員見怪不怪。

  但也許是因為他的面容太陰鬱了,幾乎每個見過他的人,都記住了他。

  這天,他在醫院小花園的花叢中,從窗戶外向夏早早的病室內窺探。屋內只有早早一個人。他看到小姑娘正在大把大把地吞食一種褐色的顆粒……飽經滄桑的他,本能地猜到發生了什麼事,他不顧一切地大叫起來:「我的孩子,你不能!你不能啊!」可惜,隔著厚厚的雙層玻璃,他的叫聲只是把烏鴉驚得飛起,而小姑娘已經從容地把那些顆粒吞完了。

  醫院的花園,通常是半封閉的。病人們可以從窗戶裡,很方便地看到花園的景色,但卻需要在回廊走很長的距離,經過特殊的小門,才能抵達花園。

  中年男人不顧一切地沖過小門,把推著治療車的護士撞得人仰馬翻。他瘋狂地拍打著護土島的牆壁,巨大的拳頭把白灰擂得如同雪霧紛飛……快救人!救救孩子!他的聲音有一種狼嚎般的瘋狂和悽楚。

  當護土明白了發生的事態,開始搶救已然昏迷的夏早早後,那個男人又神秘地消失了。

  沒有人知道這個男人是誰。

  也許,過幾天,他又會神秘地出現。誰說得准?

  卜繡文夏踐石亂成一團。鐘先生把刺到一半的針,停了下來。說:「按倒葫蘆浮起瓢!怎麼這樣不巧?」他把空針丟到治療盤裡,發出清脆無比的響聲。

  梁秉俊湊到鐘先生面前說:「假如夏早早大難不死,能不能試試元素療法和百血丹,摸索一條新的治療方法?」

  鐘先生說:「我從來沒聽說過這兩種方法。旁門左道!」

  薄香萍拉著他的袖子說:「先生,請試試吧!梁先生吃過的,沒有毒的。」

  鐘先生對魏曉日說:「今天,就到這裡吧。這一次,你搗了不少鬼,不要以為我不知道。

  「先生明察秋毫。」魏曉日乖乖地說。

  「血玲瓏,擇期再做。你還是我的助手。」鐘先生堅定地說。

  魏曉日點頭。

  一聲啼哭,尖銳地撕開了玲瓏居的沉悶。鎮靜劑已過了效用期,夏晚晚生機勃勃地哭起來,聲震九霄。大家都跑過去看那個雪雕玉琢的嬰兒,她的腳有力地踢騰著,小手在空中抓撓,好像看到了陽光中的星星。

  梁秉俊瞥見身邊有一顆乾淨的棉花球,蓬鬆著,如同羽毛。他把它輕輕地塞在小嬰兒的手中,嬰兒就下意識地把它緊緊地握住了。過了一會兒,嬰兒手一松,棉花就飄了出來。

  梁秉使把棉花球小心地收藏起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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