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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七


  第二十四章

  鐘先生恨自己。關鍵的時刻,身體不爭氣,普通的受涼轉成肺炎,需要嚴格的靜養。

  心中非常惦念卜繡文的事,卻心有餘力不足,只能遙控指揮。他心中很是不安,猶如人將在生死場上臨陣脫逃。一切只有交代魏曉日全面負責。殊不知,這對魏曉日來說,實乃大助。玲瓏居這面,相對自由些了。

  魏曉日累得脫了形,鬍子多日不刮,兩鬢也猛然添了白髮。整日呆在病房裡,臉色顯出見不到陽光的蒼黃色。一眼看去,再不是往日風流倜儻的白面書生,而是飽經滄桑的中年人。

  魏曉日囑咐薄香萍,把玲瓏居裡獨立的一則和小屋,改造成嬰兒室。屋內溫暖明亮,到處懸掛著美麗的玩具。一個設備精良的暖箱,安放在屋子一側,仿佛巨大的透明魚缸。

  溫度濕度儀和其他一些儀錶,確保暖箱內的環境,最人限度地接近母體的子宮。

  蔔繡女的病情隨著胎兒的長大、越來越難以控制。孩子和母親,如同勢下兩立的仇敵。

  「我找鐘先生。」在卜繡文一次劇烈的抽搐,藥物控制越來越無效的情況下,魏曉日萬般無奈地又撥了鐘先生的電話。雖然他知道這個時候打擾先生,對在家中治療的先生,實在是一種殘忍。

  「曉日嗎?你老師他剛睡下。咳的很厲害,你看……」師母聲音小得如同竊賊,魏曉日知道自己的電話實在不是時候。

  「好好,我不打了。您也不必同先生說了,這邊,我自作主張了。待先生好些了,我再請示他吧。」魏曉日說完,不待師母答話,就毅然放下了電話。也許,在潛意識裡,他希望鐘先生乾脆昏得不省人事,這樣他就可以徹底地我行我素了。

  魏曉日斷然開始實施引產的方案。事已至此,再不把這顆定時炸彈,引出卜繡文的身體,說不定在哪一個瞬間爆炸,卜繡文的生命就戛然而止,所有的祝願和努力,都成了水中月,鏡中花。魏曉日的一腔深情,只能化作無數暗夜無盡的長淚。他要拼死救她。在這一前提下,他會照顧她腹中的胎兒。

  魏曉日覺得自己在和一個營壘較量。那一邊,站著他的先生鐘百行,他的病人夏早早,他的病人的家屬夏踐石,當然,最重要的,還站著她——他所摯愛的人。

  這一邊呢,只有他一個人。甚至,只有半個人。因為他的那一半人,也是站在對方的,因為他也是血玲瓏計劃的執行者。

  魏曉日孤注一擲。

  催產藥物緩慢地滴進卜繡文的血管。她無知無覺地躺在潔白的床上,如同被麻醉槍打中的束手待擒的大象。

  藥物一滴滴地流進血管。突然,卜繡文全身抖動了一下,接著,發出低低的呻吟。

  藥物起作用了,子宮開始收縮。大粒大粒的汗珠從卜繡文佈滿細紋的額頭冒了出來,粘而亮。

  忽然,她又放鬆了,海灘一樣平緩鬆弛。這是藥物的間歇期,一切靜止。

  片刻停頓後,新的一輪陣痛又開始了。昏睡中的卜繡文緊緊地咬著被單一角,布上留下一排牙印。

  薄香萍緊張地注視著這一切,隨時準備搶救。俗話說:瓜熟蒂落,水到渠成。可是,這分明是在生拉硬拽一個瓜啊。

  她見過許多生孩子的場面,自然分娩,產婦也苦,但更多的是創造的勞累和興奮。這種在藥物發動下的生育過程,強有力地逼迫著,格外殘酷和猛烈。

  羊水破了。如同小小的船兒,在颶風中匆忙起航,那個幼小的女嬰無論怎樣貪戀子宮的溫暖,也要被迫開始她艱難險阻的旅行。

  宮縮越來越猛烈,疼痛間歇越來越短。卜繡文發出尖銳的嚎叫,開始在床上不停翻滾。

  「把她的手腳固定住。」魏曉日下醫囑。

  薄香萍迅速地執行,卜繡文的手和腳就被固定在專用的產床上,再也不能隨意活動。這措施看起來像一道刑法,實際上是幫產婦的忙。更便於用力又不會傷了身體。

  卜繡文處在昏迷中,她的意志完全不起作用,下意識地哭喊著,像母獸瀕死的嚎哭。

  魏曉日輕輕地握著她套在皮圈裡的手,湊在她的耳邊說:「堅持一下,好嗎?你辛苦了這麼長時間,就要見到成果了。你可一定要挺住啊。」

  卜繡文根本聽不見,竭盡全力地幹一件事,就是吼叫,脖子上的青筋暴得如同鋼索。

  魏曉日用乾淨的紗布,擦拭著她的冷汗,不停地對她說:「別這麼大聲地喊,好嗎?這太費力氣了。生孩子是個力氣活,還要很長時間才能幹完。你得學會節省力氣呵……」

  雖說是形勢危急,薄香萍還是忍不住撒著嘴說:「吻!看不出你一個大老爺們還這麼內行,好似你自己生過多少孩子似的!」

  魏曉日說:「我雖沒生過孩子,但對婦產科還是很熟的。

  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

  薄香萍說:「她神志不清,可惜了你這番苦口婆心的,她哪聽得見!」

  魏曉日說:「我相信她聽得到。人的聽覺在所有的意識裡是最靈敏的,睡覺的時候,人的眼睛閉上了,鼻子聞不見味了。只有人的耳朵一直清醒著,一有什麼音響,就把人從醫夢中喚醒。這是人從遠古時代傳下來的生命本能。昏迷不過就是一次更深的睡眠罷了……」

  薄香萍說:「得得,我認輸了還不成嗎!一個護士是什麼時候也說不過一個醫生的。」她也俯下身,對著卜繡文的耳朵說:「你的女兒早早在等著你呢。」

  不知是巧合還是卜繡文真的聽到了這句話,她猛地一弓身子,屏住氣,雙手報拳,一股強大的力量憑空而生。

  「哎呀,你可侵著使勁啊,孩子的頭髮已經看得到了,我們的準備還沒有完全做好呢……」薄香萍驚呼起來,戴著手套開始接生。

  突然,外面的電話響了。

  值班護土隔著門喊:「魏醫生,你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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