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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六


  梁秉俊壯起膽子,問了最後一個爆炸性的問題:「吃了您的藥,會不會像您似的,有點不像個男人了?」他一邊說,一邊把手裡的兩袋藥抓緊,預備著夏大夫勃然大怒時,抓起藥撒腿就跑。不是他有意揭人短處,實在是褒貶是買家,正因為他很想實踐夏大夫的藥,看到夏大夫的形象,又有些不踏實,故蜒而走險,內心還是鄭重的。

  夏大夫哈哈一笑,說:「好。我看得出,你是真心想吃我的藥的。好吧,告訴你,我的這副相貌,就是年輕的時候,以身體做試驗,落下的殘疾了。但是,我可以很負責地告訴你,今非昔比,現在的藥物是完全安全的,沒有一點諸如此類的副作用了。好了,就說到這裡吧,再說下去,以你的聰明,也許以為得了真傳,就想自己一試。那可不得了,這需要多年的功力才行。」

  梁秉俊連連道謝,說實話,他還真沒如此感激涕零過。

  當他走出夏大夫破敗的房屋時,心想,這樣好的醫術,如果不廣施人間,真是無理不容!當然了,他要先在自己身上做個試驗。有效,才敢讓早早吃。

  他敲敲自己的腦袋,心想——這是真的嗎?你就要老年性癡呆了?那你還如何研究?為了科學和正義,你也不能癡呆了啊!

  梁秉俊懂得博採眾長。他又到密林當中,求教少數民族的醫術。那是一位瞎眼的老媽媽。梁秉俊不遠萬里,來到她的茅屋,一見之下,很是沮喪。連自己的眼睛都治不好的人,還怎麼給別人治病。老媽媽態度倒是極好,第一句話就是:「遠方的客人,你看不起我。離的近些,讓我摸摸你。」她的話通過妙齡的孫女翻譯出來,很是有趣。

  梁秉俊只得湊過去。老人的手,就在他的身上蜿蜒摩拳。那是怎樣的手啊,看不到皮膚了,看到的都是老人癍。這種褐色的鱗甲,包裹著老媽媽的骨頭和每一根血管,如同枯死的珊瑚。

  老媽媽的第一句話,就把梁秉使給鎮住了。「你沒有病。」她斷然說。

  「是是。我沒有病。是我的女兒有病。我是代她來尋醫問藥的。」梁秉俊再不敢小看山野之人,畢恭畢敬地說。

  「那麼,拿來。」

  「什麼?」梁秉俊不解。他以為是診費,高額的診費,剛才已經交過了。

  「奶奶要你把那個人的東西拿出來。」老媽媽的孫女,小聲提醒。

  「哪個人的東西?」梁秉俊摸不著頭腦。

  「你替誰看病,你就得拿著誰的東西來。你不知道嗎?那件東西上,就有那個人的病了。」孫女說。

  梁秉俊大驚。他還真沒看到過如此治病的。就為了這種稀奇的診法,他回到城市,求薄護士找到了一條夏早早手織的圍巾,二次返回山寨,請老媽媽再做確診。

  老人用青筋畢露的手指,摩挲著圍巾。一遍又一遍。

  「這是一個女孩。」梁秉俊點頭,老人家也看不見。不過,梁秉俊也不特別佩服,因為他說過,這是自己的女兒。

  「她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時候,不快樂。」

  梁秉俊驚訝得連點頭都忘了。

  「……她病在血。她吃了很多藥,她的血已然迷亂了。」

  「……她支撐不了多長時間了。」

  「……她一會兒想死,一會兒想活……她是越來越想死了……」

  「她長在一個肮髒的地方。她喝的水是髒的,她吃的食物是髒的,她吸的氣是髒的……她的血是髒的,所以,她就要在肮髒中死去了……」

  梁秉俊剛開始還點頭,漸漸地就但直不動,最後,簡直就是吼了。

  「您說對了。您說得都對。對極了。可是,她不能死。她得活下去。您得想法子救她。」

  老媽媽停頓了很長時間。梁秉俊簡直以為她睡著了,或者是死了,也說不準。因為她一點聲息也沒有。只是看到老媽媽的孫女很鎮靜,他才知道這麼就是老媽媽的常態。

  「你女兒的病,很難治的。奶奶在想……你要付雙份的診費。」美麗的孫女說到錢的時候,一點都不扭捏。

  老媽媽開口說了。

  「要用百血丹。或許有救。」

  「什麼叫百血丹?」梁秉俊急得了不得。

  「就是用一百種動物和植物的血液,混合在一起,說是丹,其實是水。不但有常見的豬血馬血,還有蜻蜓血螳螂血蝴蝶血螞蟻血……」

  梁秉俊說:「植物還有血啊?」

  老人說:「有啊。汁液就是它們的啊。比如人參血靈芝血雪蓮血天麻血……這天地萬物的精靈之血彙聚在一處,調理人的氣血平和。給你的女兒灌下去,或許能回天。」

  梁秉俊說:「在哪裡可以配到這藥?」

  美麗的孫女把這話翻譯給老奶奶,老奶奶翻著乾枯的眼皮說:「這就得你自己去找了。看你的心誠不誠了。一定要到沒有汽車、沒有啤酒、沒有煙囪、沒有塑料袋的地方,去取血。如果有了那些東西,血就不靈了。要用這些乾乾淨淨規規矩矩的血,去換下你女兒髒血,也許,她還能歡蹦亂跳……」

  梁秉俊給了五倍的診費。

  在其後的歲月裡,他到處採集這些血液。幸虧他是一個古生物學家,知道那些最原始潔淨的山谷和動物的樂園,不然,無論多麼愛子心切的人,也找不全這些血液。

  當他把這一切都找全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陷入了一個悖論。

  老媽媽和夏大夫的治療方案,水火不相容。怎麼辦呢?

  聽誰的呢?古生物學家兼業餘偵探的梁秉俊先生,只能在自己身上實驗。不過,他只能試出有毒無毒,並無法驗證出確切的療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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