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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


  那個胎兒不管她的母親和人世間發生著什麼樣的風雲變幻,照樣不可遏制地長大。她對母體的毒性也越來越大。

  卜繡文像一駕老邁的馬車,拖著這個日漸沉重的車廂,步態越來越艱難了。

  「香萍,我想給卜繡文用引產藥物。」魏曉日同薄護土商量,語氣遊移不安。

  征香萍嚇了一跳說:「那孩子不是要大受影響?預產期還早呢,這麼小的嬰兒,生下來,還不得跟小耗子似的?萬一死了,如何向先生交待?」

  魏曉日說:「我慎重地考慮過了,只要我們做好準備,孩子在母體外的暖箱裡也會長得很好,現代醫學在護理早產兒方面.還是很有經驗的。只要孩子一離開母體,母親的危險就解除了。只有這個辦法,老天保佑,我們才可保下兩條性命。」

  薄香萍知道苑醫生是六神無主了,平常,就是再危難的情形,他一個現代醫學的博士,也不會呼喚老天啊,如今真是黔驢技窮,混亂不堪了。她能理解他的心情,但為了保險起見,還是說:「再等一等吧。萬一引產失敗,或孩子出生後出了什麼意外,孩子不在了,卜繡文就是活轉過來,也難保住她的命。」

  魏曉日想想,也有理,只好日煎夜熬地守候下去。

  第二十二章

  薄香萍打量了一眼梁秉俊的書房,不由得歎為觀止。直達天花板的書櫃像一堵堵赭色的牆壁,把四周封了個嚴實。中文的、外文的、現代的、古代的、人文的、理工的……應有盡有。靠著門旁有一架小小的鋁合金梯子,中間部分的色澤比兩旁明顯光潔,看得出主人經常攀上爬下。

  「想不到你的愛好還挺廣泛的。我原以為你家裡除了恐龍蛋,就是《東方列車謀殺案》什麼的。

  要知道藏書這麼豐富,早到你這裡來了。「薄香萍說。

  「早,你來不了。這兩天,我就算著你要來。果不其然。」梁秉俊說。

  薄香萍一撇嘴說:「我才不信呢。我是兩個小時以前才決定要來找你的。你說的什麼兩天前那會兒,我還真把你忘在爪哇國呢。」梁秉俊一點也不生氣,嘻嘻笑說:「是啊,為什麼會從爪哇國把我引渡回來呢,就因為我有特異功能啊,一個勁地發功,叫你想起我。你這不是就來了嗎!」

  薄香萍說:「別吹牛了。要說我來的事,還正和你有關。

  要不是你查出了夏早早的生父,哪有現在的麻煩?我真不知道怎麼辦,也不知和誰商量。病急亂投醫,想聽聽你的主意。「梁秉俊說:」喔,是這事。我攙和進去,是為了我母親的遺願。可你是為了什麼?

  薄香萍說:「我倒黴唄!誰叫我是護士呢!我知道得太多了。人是不應該知道太多的,每一個秘密都是一份負擔。你知道了,你就會不斷地想這件事。想得多了,你就發愁。你說是不是?」不待梁秉俊回答,她又自顧自地說下去:「當護士這個行當,兩極分化。要不你就心腸越來越硬,最後變成鐵板一塊。要不就越來越軟,跟年糕似的,最後把自己也陷到裡面。

  現在所有裹在裡頭的人,都因了各自的目的而只顧一方……「梁秉俊問:」誰。「薄香萍說:」這些天來,我關在玲瓏居裡,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理得差不多了。魏醫生想殺了那胎兒,救他心愛的女人。鐘先生想殺了那女人,完成他的試驗。那個丈夫也想殺了妻子,只保留下胎兒,那樣,救了女兒也救了自己。甚至連那昏迷中的女人,也藏著滿腹殺機。只要她醒來,就會毫不遲疑地殺了她的一個孩子去救另一個孩子……人人都在愛中,激昏了頭腦,為了自己的所愛,情愛、母愛、父愛或是對一種事業的熱愛,不惜以他人的血作為代價。梁先生,這其中,只有你我還是清醒的,我求你救救大家。「梁秉俊倚著書櫃,淡然一笑道:」想不到薄小姐還是一位女俠。」

  薄香萍謙虛道:「女俠嗎,本護士早就心有所儀,可惜本事不夠。不過是旁觀者清。不管怎麼說,我求您出手。另想一個法子,教教所有的人。」梁秉俊擺弄著精巧的筆,不知是在思考還是掩飾自己的緊張情緒,或者,都不是,只是一個習慣的漫不經心的動作?他說:「薄護土,您的激動我可以理解,但我實在無能為力。你說得對,咱們倆都是局外人。局外人的好處就是旁觀者清,壞處就是咱倆說了都不算。」薄香萍說:「那你做一回見義勇為的好人吧。」梁秉俊說:「除非今天晚上用迷魂藥把鐘百行先生麻翻,否則,萬難。」薄香萍說:「你以為你是李逵哪?我不跟你鬥嘴了,事不宜遲,你說怎麼辦吧?」梁采俊說:「沒辦法。」薄香萍二話不說,扭頭就走。

  梁秉俊喊住她說:「薄護士,哪裡去?招呼也不打一個,太沒禮貌了吧?」薄香萍說:「再見了。古生物學家加業餘偵探,麻煩你了。我自己去想辦法救人。」說著,快步如飛地退出。

  梁秉俊說:「你等一下,我要吃藥了。」薄香萍說:「你吃藥,關我什麼事?」梁秉俊說:「我這藥.吃了腦筋聰明,吃完藥後,也許我就想出了好辦法。」說著,抖出一些白色的粉末,又從一隻小瓶裡滴出幾滴深咖啡色的液體,混合在一起,就著涼水送下。看來他很珍視這藥,連紙包折縫處殘留的微末,都用手指撣出來,倒進喉嚨。

  薄香萍看得目瞪口呆,出於職業習慣,疑竇叢生地問:「梁先生,您這別是類固醇或是毒品什麼的吧?」梁秉俊說:「你放心好了。我這個人,缺點很多,但是,熱愛生命。從白堊紀到新世紀,所有的生命,都熱愛。我哪能墮落到那種地步。這藥,我在狗身上做了試驗,這才敢喂給自己吃。我還要在方劑製作上來些改良,把它們攙在一起,以蜜混合,如同標準的藥丸……感謝這些藥吧,主意也許就在這裡……」

  第二十三章

  梁秉俊這一二年來,生出一個習慣,經常獨自笑笑。為什麼不笑呢?他遇到了真正的難題。遇到真正的難題的時候,是要笑的。

  因為如果不笑,你就沒有機會笑了。梁秉俊在工作中,比如研究恐龍蛋的時候,很少笑。

  他把它們當作流水線上的零件對待,你不可能想像一個熟練工種的工人,總是微笑地面對一些流淌的毛坯。即使是一個勞動模範,也不能這樣一笑若干年。

  他以前的工作是尋找古生物。這一次,他要找一個好人,一個大大的好人。那人是一個神醫,能醫治夏早早的疾病。要他做這家業務的委託人,是他的業已仙逝的老母。

  他答應了,這就使得他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因為你不能對死人修改條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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