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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


  也許是睡了一個好覺,她的心情比昨夜好些了。惦記著病房裡那個生命垂危的女人,她向卜繡文的病室走去,劈頭遇到另一位當慎白班的護土往外走,且穿著平常的服裝,而不是工作服。

  「你這是怎麼回事?」薄護土有幾分威嚴地問。她是玲瓏居護理方面的負責人,雖說自己不想幹了,但鐘先生還沒有批准,還得守上有責。

  「是魏醫生放了我的假。他說,這用不著你了,回家去吧。」護士說。

  天哪!那女人已經死了!薄香萍的心,仿佛放進了榨汁機,飛速地旋轉之後,滴下澀苦的汁液。當護士的,生生死死也見得多了,但她沒有想到,卜繡文的辭世,還是給她以深切的撕扯感。

  也許是這個女人,為了自己的孩子,太倔強大執著了。

  讓薄香萍知道了什麼是生死置之度外,什麼是無怨無悔不求任何回報的母愛。

  不管曾怎樣地怨恨嫉妒過她,她的死,還是如鋪天蓋日的黃沙,填平了所有恩怨的溝壑。剩下的只是茫然和懷疑,從此以後,可還有這樣癡到極點的母愛,道在人間?

  作為這一切的見證人,薄香萍不由自主地落下淚來。

  那護士看得怪,問道:「你傷得那門子心呢?就算是心疼魏醫生為我值班,也不至於哭天抹淚的呀。」

  薄香萍一聽這口氣,不像死了人,再看看那護士並無悲戚神色,這才意識自己想差池了,忙說:「卜繡文沒有死啊?」

  護士說:「白嘴紅牙的,你幹嘛咒她死啊。她的情形雖說不好,離死可還有段距離呢。」

  薄香萍心想,自己這是被昨晚上的事,嚇出毛病來了。

  便打岔道:「整天就只護理她一個人,可不心思就圍著她轉唄。在這兒幹活,比在大病房輕巧。

  我是怕她死,她要是真死了,咱還不得撤回醫院本部。所以啊,要說盼著病人平安,咱們是天下第一,公私兼顧了。風大,迷了眼。得,不說那麼多了,病房裡怎麼樣了?」

  「你進去看看就知道了。」惦記著家裡的事,那護士答完話,趕緊走了。

  薄護士狐疑地進了病房。按她的估計,卜繡文就是一息尚存,也是遊絲一般了。沒想到卜繡文雖然昏睡,面色居然比昨夜平和了。

  咦?這是怎麼回事?魏醫生回天有術?

  薄香萍再一眼看到魏曉日,倒真真嚇了一跳。這一夜,他仿佛把卜繡文的病,「過」到了自己身上,面色鐵青,雙眼網著扇形的紅絲,鬍子也如雜草,在一夜間佈滿下頦。

  「您怎麼了?」薄護士失聲說。雖說她從心裡已命令自己對魏曉日淡了下來,但慣性使她不得不問。

  「我好著呢。」魏曉日嘶啞著喉嚨回答。

  「病人情況還行啊。」薄護士知道只有這個話題會引起共鳴。

  「目前還好。」魏曉日簡短回應,拒人千里不願深談。

  薄護士奇怪了,咦,平日不是這樣啊。今天發生了什麼事?或者更準確地說,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麼事?她問:「是您讓值班護土休息了?」

  「是我。」

  「那誰來做今日的護理和治療?」薄香萍大不解。

  「我。」魏曉日惜字如金。

  薄香萍說:「那今天誰來給病人下醫囑呢?」

  「我。」

  薄香萍一時作不得聲。看來這位癡情的先生,是打算在床邊陪送到底了。要是在昨日,她一定大為光火,酸意直射指尖。但是今日,薄香萍淡然多了。況且她不應與卜繡文為難,剛才那一瞬,曾誤以為她死了,之後襲來的深深哀痛,她知道自己的醋意和恨意,在死亡的威脅面前,甘拜下風。

  卜繡文死了,魏醫生就會愛自己嗎?不會,不會啊!那麼,還不如祝願這個母親好好地活著,助她闖過生死關頭吧。對人對己都是安寧。這是個不快樂的結論,但如此一想,她的心胸反倒寬容多了。

  薄香萍說:「魏醫生,我知道您是放心不下別的護士,要親自觀察病情,但您是指揮打仗的將軍,要是這樣事必躬親,能堅持多長時間呢?苦自己先累垮了,不是也救不成病人了嗎?」

  她覺得自己說得在情在理,魏曉日應該聽得進去。

  沒想到魏曉日冷冷地說:「我不會垮,只要她活著一天.我就守著她一天。謝謝你的關切,用不著。你快走吧,我一個人什麼都能幹,不用別人插手。」

  說著,半遮著病床,竟露出想往外趕人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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