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畢淑敏 > 送你一條紅地毯 > | 上一頁 下一頁 |
十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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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你說個事,你得提前做好思想準備……」偉白嚴肅地掉轉了話頭。。 甘平為之一驚,隨之又有幾分氣惱,搞政工的人似乎有職業病,凡事不弄玄虛就顯不出其重要性。能跟張文海闊天空聊半夜之後才談的話題,諒也不是什麼十萬火急。 偉白見她不吭聲,以為收到了預期的效果,接著說下去:「這次的調資名單已經內定了,馬上就要公佈。名單裡沒有你。」 甘平呼地從床上坐起來:「這不可能!」 「我還會騙你不成?消息絕對可靠!」 「為什麼?不是說人人有份嗎?」甘平已經記不得「按勞分配」之類的話,只覺得受到莫大的歧視。 「話是那樣說罷了,你怎麼能事事當真。因為你是大學生,比同工齡的工人已經高了一級,所以這次沒有你。這話也不算錯,總之不是因為你個人有什麼表現上的問題,你也得想開點。」 想開點,這是能想開的事情嗎?她著急地問:「這消息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早知道了。」 「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路 「現在告訴你,你還急成這樣,要早告訴你,你除了多著幾天急外,有什麼好處。」偉白一副關心體諒的樣子。 「照你說的,我該怎麼辦呢?」甘平確實沒了主意。 「既來之,則安之。等到下次調級,你已和大家拉平。到那時,不用你爭,不用你搶,自然會分你一杯羹的。」 甘平氣得幾乎落淚:「這是不公正的!我沒有遲到,沒有早退,勤勤懇懇。 偉白用枕巾給她擦擦眼睛,勸慰地說:「你呀,太急脾氣。世界上的許多事,偏是急不得惱不得,哪有那麼多公正可講。眼前就是例子,張文他們可以成千上萬地拿著錢不當回事,我們卻要為六塊錢一級的工資在這裡大傷腦筋,咱們是比他們笨,還是比他們懶,這公正嗎?不公正!但你沒辦法。做為一個小小老百姓,你根本不可能和組織上抗衡。只能是忍受下去,順其自然。而且,你沒長上級,領導上便要格外關注你的表現,會不會鬧情緒?說風涼話?甚至甩耙子不幹了?這種時候,你尤其得謙虛謹慎,比干日更加勤勉………」 偉白還在喋喋不休,甘平知道他是好意,但她聽不進去。她要找個地方講理去!她要為自己報不平!她不稀罕萬元戶大把的票子,但她珍惜自己六塊錢一級的工資。錢和錢是不一樣的! 夏末秋初的夜晚,像一盆逐漸涼下去的溫水,令人于溫罪之中覺得不舒服,不痛快。甘平翻來覆去睡不著,索性披起衣服走出臥室。 小小客廳裡,紅紅的煙頭閃動著,飄下點點火星。 「你也沒睡?」甘平有點喪氣地問,她原想自己安靜地呆一會。 「買賣人,傷心勞神。」張文輕輕彈了彈煙灰,不經意地反過來問甘平,「你和姨夫好像吵架了?」 甘平一驚。這房子的牆實在是太薄。 孤立無援的窘境,使甘平淡忘了老一輩之間的恩恩怨怨。她樂意有個人能傾聽自己的心裡話。張文其實是有意等在這的,他極想知道他以為是極樂世界中的煩惱。於是,官宦之女與鄉下窮寡婦的兒子,在融融的月光下,面對面坐下了。 初時,張文一直沉浸在幸災樂禍的快感當中。六塊錢,讓這位小姐難成這般模樣。他幾乎抑制不住地想大笑一陣。聽到最後,他有些代為打抱不平了:這不是長工資,是用六塊錢拿人開心。他那顆不安分的抗爭之心,使他順嘴滑出一句話來:「這事絕不能就這麼算完!」 這句和偉白的勸說完全風格不同的話,頗使甘平受了感動。她的鼻子又是一酸。 「我也想找個人講理去,可是找誰呢?」 「誰官大跟誰幹!」連張文自己也弄不清楚,他為什麼那麼快地從牙縫裡又擠出這樣一句。是說自己呢?還是挑動這個大官的千金反叛呢? 甘平卻當作一個很認真的主意聽進去了。她知道廠子是「廠長負責制」試點單位,廠長個人是有很大權力的。「可是,我怎麼說呢?為了六塊錢……」甘平還是遲疑著。 到了這種時候,還要如此遮掩虛榮!張文又生出鄙夷之心。這世上成千上萬自以為清高的人們恥談錢字,可離了錢他們又寸步難行。他真想拋手不管,由著甘家小姐清高去,但他在最初聽到「姨媽」、「姨夫」為六塊錢發生不快時就悟到了一個天賜良機,這下輪到他來救救甘家後人了。在甘平沒到這小客廳之前,他曾面向西北,從內心喚了一聲:「媽媽,從此我們將平起平坐地面對甘家了。」 「甘平,你如果需要給廠長表示點意思的話,我張文可以……」 已經徹底失去「姨媽」頭銜的甘平正想著明天見了廠長該如何措詞,一句輕描淡寫的話使她差一丁點兒像她媽媽一樣地跳了起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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